“哦?”
师长终于出声了。
声音不高,平平淡淡,却像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进死水潭里!
“咚!”
一声闷响,直砸得李云龙心腔子猛地一缩!
“八八炮……”
师长把这仨字在唇齿间慢悠悠地碾磨着,像是在品尝某种陈年的烈酒,嘴角竟缓缓向上勾起一丝弧度——那不是笑,是冰棱刮过岩石的冷冽。
“你不提这茬,老子还真忘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
牛皮军靴碾过碎石,发出“咯吱”一声细微脆响。
这声音却像根烧红的钢针,精准地扎进了李云龙的心尖肉里!
“老子记得,”
师长的声音陡然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秤砣,裹挟着不容置疑的追债般的重压,狠狠砸落,
“清清楚楚!打完第九旅团,江岳那小子,红口白牙,胸脯拍得山响!跟老子拍胸脯保证——一个月!一个月后,炮,一根不少,送到老子的旅部!”
他猛地抬手,食指如出膛的枪管,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几乎戳到李云龙僵硬的鼻梁上!
“这他娘的都过去几个‘月’了?!日头底下晒咸鱼也该晒成渣了!老子的旅部院子里,除了西北风刮来的烂树叶,连根炮毛的影子都没摸着!”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目光如同实质的烙铁,烫得李云龙脸上发僵:
“你小子倒好!炮没送来,反倒用着老子的炮,在你这一亩三分地上打下了飞机,给老子摆起谱、唱起戏来了?!”
最后那句话,是从紧咬的牙关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火星四溅!
李云龙脸上那点残留的得意,如同被零下几十度的寒流瞬间冻结,冻得梆硬,只剩下一片惨白的、僵死的赧然。
他下意识地缩了脖子,眼珠子慌乱地转动,刚才指点江山的豪气早被这兜头冰水浇得无影无踪。
“呃……老……老旅长……这个……”
他喉咙干涩得像塞满了砂砾,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少他娘的给老子‘这个’‘那个’!”
师长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炮呢?!老子那三门炮,让你小子给老子变没了?还是说——”
他猛地又逼前一步,沉重的压迫感让蔫巴的李云龙不得不挺直腰板,眼神却死死黏在地上,不敢抬起分毫。
“你小子那‘打埋伏’的老毛病,又他娘的犯了?!想给老子藏私?!”
“哎哟喂我的老旅长!天地良心!日月可鉴!借我李云龙八百个胆子也不敢私藏您的东西啊!”
李云龙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急得跳脚,嗓门震得山壁簌簌掉灰,
“那炮!那炮它……它……它缺铜啊!咱不是铜不够嘛!等铜够了,立马就……”
他眼珠子滴溜乱转,拼命搜刮着救命稻草,
“再说了,那炮是好玩意儿,可也得有人伺候不是?咱这不是……这不是在加紧操练炮手嘛!得练得跟咱老李使唤盒子炮似的,指哪打哪,才敢给您送去!不能耽误您使唤啊!对,就是练炮手!”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拼命觑着师长的脸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在晨光下闪着贼亮的光。
师长那句“私藏老子的炮”,像根烧红的通条捅进了李云龙的耳朵眼,火辣辣地疼!
他脖子一梗,那股子混不吝的“滚刀肉”劲儿刚要顶上来,准备豁出去跟老旅长掰扯掰扯这炮的“所有权”和“山路十八弯”的困难,哪怕撒泼打滚也得把这宝贝多捂几天——
然而!
他刚张开的嘴,第一个字还没喷出来,就被师长那双鹰隼般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死死钉在了原地!
所有狡辩的心思,在那目光下瞬间无所遁形!
“行了!”
师长一摆手。
动作不大,却带着一股沛然莫御、一锤定音的恐怖力量,直接把李云龙刚鼓起来的那点气儿拍得烟消云散!
“甭跟老子扯什么山路难走、炮手难练的屁话!”
他嘴角那点若有似无的冰冷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山岩般的冷硬与漠然。
李云龙心头骤然一紧!一股冰冷刺骨、极其不祥的预感,像毒蛇般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越勒越紧!
师长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低沉得如同地底传来的闷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凿进李云龙的耳膜,炸得他头皮发麻:
“不用送了。”
李云龙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泛起了青白!
他感觉脚下的沟底在旋转。
“老子——”
师长的声音如同重锤,一字一顿,砸得李云龙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今天就住在这里了!”
住……在这里了?李云龙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炮——”
师长的目光如刮骨的钢刀,狠狠剐过李云龙瞬间凝固如死灰的脸,
“就是老子的!”
轰——!!!
李云龙只觉得天灵盖像是被一发重磅炮弹直接命中!
炸得他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震耳欲聋的心跳!
师长住这里了?
老旅长把师部搬来了?!
那他…那他藏得跟心尖肉似的八八炮……岂不是连锅端?!
刚捂热乎就要飞?!
“哎哟喂!老旅长!您……您这……这……”
李云龙舌头彻底打了结,搜肠刮肚想出来的理由全变成了浆糊。
他急得原地转圈,搓着手,脑门上青筋暴跳,活像被夹了尾巴又不敢嚎的野狗。
“您看您搬师部来……这……这是天大的喜事!咱老李举双手双脚欢迎!可……可这炮……您总得容我……”
“容你什么?”
师长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卷,又慢悠悠地掏出一盒火柴,眼皮都没抬一下。
“容你再给老子藏到耗子都找不着的地缝儿里去?还是容你继续‘慢慢训练’?”
“刺啦——!”
火柴划燃的声响,在死寂的沟底显得格外刺耳!
烟卷点燃,师长深深吸了一口,喷出一股浓白呛人的烟雾。
那烟雾在狭窄的沟底盘旋缭绕,如同无形的锁链,勒得李云龙喘不过气。
李云龙被呛得咳嗽两声,心里最后那点侥幸,被这辛辣的烟雾彻底呛灭。
完了!
老旅长这是铁了心要一锅烩!
他那点花花肠子,在老旅长那双火眼金睛面前,就跟光腚推磨——转着圈丢人!
“没……没那意思!绝对不敢有那意思!”
李云龙的声音带着哭腔。
师长盯着李云龙那张写满了“剜心割肉”却又不得不挤出“慷慨激昂”的脸,半晌,才从鼻腔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冰冷的声音:
“哼。算你小子识相。”
李云龙心里正滴着血,盘算着怎么从牙缝里抠下几个骨干炮手,那句“保证完成任务”刚喊出口,气还没喘匀——
“还有!”
师长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紧跟着就追了上来!
不高,却像一根烧得通红、滋滋作响的铁钎,精准无比地捅穿了李云龙最后一点可怜的幻想!
李云龙浑身一僵!脊梁骨瞬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一股比刚才“连锅端炮”还要恐怖十倍、冰冷彻骨的寒意,如同万丈冰窟里的水,轰然灌顶!
师长那双穿透烟雾的眼睛,刀子般剜着他,慢悠悠地,一字一句,每个音节都像沉重的铁块砸进死水:
“让柱子——”
他刻意停顿,让那个名字在死寂的空气里回荡出令人心悸的重量,
“给老子……”
李云龙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几乎停跳!
“训练出一个炮营来!”
“炮……炮营?!”
李云龙彻底石化,脑子里只剩下那两个字在疯狂炸响,像无数颗拉响了引信的手榴弹!
炮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