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错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街道噪音,在空旷的一楼大厅里,他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他环顾四周,问道:
“明天这里关楼吗?”
“不关。”秦无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静无波,“我安排了钟沁在这守着。”
曹错闻言明显一愣,黑暗中虽看不清他全部表情,但能感觉到他动作的有一瞬的凝滞。
随即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带着几分讶异和了然:
“你可真做得出来……”
秦无恙已经朝着楼梯走去,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他的声音随之传来,疲惫却又异常坚定:
“事情……都是人做出来的。”
曹错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踏上楼梯,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到了二楼,秦无恙推开书房的门,按亮了灯光。
熟悉的陈设映入眼帘,书籍、文件、那盏古朴的书灯,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曹错毫不客气走到钢琴的琴凳旁,身子一歪就靠坐了上去,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看向走到书桌后的秦无恙,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问道:
“芳姨……是怎么回来的?”
秦无恙在宽大的扶手椅上坐下,身体微微后靠,将母亲张娅芳被莫羽绑架,又被神秘白光救回的经过,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曹错听得眉头越皱越紧,等到秦无恙说完,他愕然地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话来:
“这么厉害?能打伤莫羽,还能在你妈被绑的地方精准救人,连面都不露?这得是什么境界?”
秦无恙摇了摇头,“我也没头绪,不知道是谁,总之……我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话题有些沉重。
从秦无恙公布闯门决定后,曹错除了最初在群里表达了震惊和劝阻,后续便再未主动联系过。
他不是不关心,恰恰相反,他太了解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他知道秦无恙需要时间和空间去准备,去面对,所以早就打定主意,要在闯门前夜来找这位好兄弟。
不是劝阻,不是追问,只是单纯地陪陪他,像过去无数个平凡或不平凡的日子一样。
聊聊天,说说话,又或者是听听秦无恙有什么……遗愿。
“我听到芳姨出事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试着联系了小鸡子。”曹错换了个话题,语气带着困惑,“但怎么也联系不上。”
“我也试过,”秦无恙接口道,“跟你一样,联系不上。”
曹错啧了一声,眉头拧成个疙瘩:
“他很少这样,估计有什么重要的事。”
“不清楚。”秦无恙轻轻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滞闷一同排出,“等我闯门回来……还有好多事要处理。”
曹错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殊心楼的后院,夜色笼罩下,景物模糊。
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上,转头看向秦无恙,含糊地问:
“能抽吗?”
若是往常,秦无恙定会皱起眉头,让他要抽去外面大厅,书房里禁止烟火。
但今天,秦无恙只是抬眼看了看他,目光扫过他那带着询问却已然拿出打火机的手,沉默地点了点头。
曹错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啪一声点燃了香烟,深深吸了一口。
然后缓缓将青白色的烟雾吐向窗玻璃,形成一片模糊的氤氲。
他的目光向下扫去,落在了后院那个空空荡荡、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的鸽棚上,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压抑的怒火:
“这群司马玩意,连鸽子都不放过。”
秦无恙的视线也投向窗外那片空洞的黑暗,声音冰冷:
“他们已经没有办法阻止,明天隆岛他们也不敢现身,只能秋后算账。”
曹错夹着烟,又用力吸了一口,转过身,背靠着窗台,目光灼灼地看向书桌后的秦无恙,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和认真:
“老秦,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去?”
秦无恙迎上曹错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忧郁的丹凤眼里,此刻竟缓缓漾开一抹近段时间以来最为真切、甚至带着几分释然的笑容。
笑容冲淡了他眉宇间的沉重,像是卸下了某种背负已久的枷锁。
这,就是只能和朋友说的话。
秦无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后仰,用一种舒缓而清晰的语调,将他噩梦的转变,以及之前在隆岛莲华寺后山远观『不二法门』时看到红色巨墙虚影的事,娓娓道来。
这些话语,这些沉重的的经历,或许也只有说给眼前这个从小一起摸爬滚打、知根知底的兄弟听,才能得到真正的理解和沉默的支撑。
曹错静静地听着,指间的香烟默默燃烧,烟灰积了长长一截都忘了弹。
直到秦无恙说完最后一句,他才回过神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将烟头摁灭在窗台的边沿,随手扔进了楼下的黑暗里。
他感叹道:
“难怪……铁了心都要去。”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少了几分压抑,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透彻。
似乎觉得话题还是太过沉重,曹错甩了甩头,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后备箱还有几瓶好酒,喝点?这么多年……都没和你喝过,光跟老三喝了。”
秦无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摆了摆手:
“不喝了,免得影响明天的状态。”
曹错闻言,夸张地叹了口气,徐徐摇头,用一种责备的语气调侃道:
“你呀……就是太理性太冷静,活得没什么人味。”
秦无恙没有反驳,他的目光落在书架上那本记录了他许多思绪和文章的活页本上。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朝着那本子伸去,似乎想从中汲取某种力量,或是记录下此刻翻涌的心绪。
然而手伸到半空,却停住了。
胸腔里、脑海中,明明有无数的话语、感触、纷乱的念头奔腾不息,渴望着倾泻。
但此刻,他却奇怪的失去了将它们转化为文字的动力和欲望。
那是一种奇特的倦怠,一种在巨大命运关口前,对日常表达方式的暂时性摒弃。
写些什么呢?
还是拉首曲子?
秦无恙突然感觉自己做什么都起不了心。
半晌,他收回手,目光转向曹错,淡淡道:
“给我来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