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外,暗流早已汹涌。
康熙辍朝五日,却并未整日守在承乾宫,在养心殿召见了索额图与明珠。
两人跪在地上,听着皇上用疲惫却威严的声音吩咐:“皇后的丧仪,要办得风光。但朝堂之事,不能乱。太子监国期间,你们要多辅佐,少生事。”
索额图与明珠对视一眼,齐声应道:“臣遵旨。”他们都明白,皇上这是在敲打他们,皇后刚逝,谁也不许趁机兴风作浪。
惠妃红着双眼操持皇后丧仪,康熙越过温贵妃,让她操持皇后丧礼,可谓是信重至极。
惠妃顾不得熬夜会加剧容颜老去,事事亲力亲为,康熙和太后看在眼里,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殊不知,惠妃忙碌的同时,还不忘让人给卫贵人递话:“这几日皇上心里苦,你多去御花园转转,若能碰上,说几句宽心的话。”
惠妃心里清楚,皇后一走,后宫的格局必然要变,她得抓住机会,为大阿哥多铺些路。
禁足在永和宫的德嫔,听闻皇后崩逝的消息,先是愣了愣,随即低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佟佳·景然,你终究还是走在我前头了……可你以为这样就完了?胤禛是我生的,这是你永远也抢不走的!哈哈哈,到底是我赢了!!”
佟佳·芸兰跪在灵前,看着胤禛消瘦的背影,又看了看灵堂外那些或真或假的哀悼者,握紧了拳头。
姐姐走了,她的路,只能靠自己走。
宜修跪在佟佳·芸兰身后,猩红着双眼提醒,“安布,四阿哥由太子照顾着,八妹妹?”
佟佳·芸兰回以感激的眼神,“八公主还在侧殿,由嬷嬷照看。”
“八妹妹记在皇额娘名下,将来是要封固伦公主的。”宜修没把话说破,点到为止。
佟佳·芸兰在又一次哭灵仪式后,在婢女的搀扶下去了偏殿。
夜幕降临,灵堂里的烛火摇曳不定,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将宜修的影子拉得很长,夜影斑驳:她的路,也只有自己可走。
毓庆宫的烛火昏黄,映得康熙鬓边那缕白发愈发刺眼。
坐在胤禛床前,龙袍上的金线蒙着一层灰,皇权的光辉似是也被丧仪的哀戚冲淡。
许久,康熙才抬手抚上胤禛滚烫的额头,指腹粗糙蹭过少年滚烫的皮肤,一声长叹震得烛火轻晃。
康熙接过胤礽递来的茶盏,放在一边叹息道:“表妹,最在乎的是胤禛,可她还是抛下胤禛离开了,包括对朕,也没了眷恋。”
胤礽摇头,“姑母是舍不得皇阿玛和四弟的,只是……想必还是盼着皇阿玛不要太过伤心。”
本该叫皇额娘的,可想着皇贵妃先前对他的叮嘱,胤礽还是遵从本心叫了姑母。
康熙眼露痛苦,“她走前惦记着胤禛,怕胤禛太拗,让朕多疼他些,还说怕没人照顾胤禛,又怕德嫔不关心胤禛,做不好这个额娘,要朕找个妥帖的人。她如此为胤禛着想,怎就忍心舍下?”
胤礽心想,姑母对四弟绝对是全心全意,八公主不过是个由头给母族妹妹进宫铺路用的,最在乎的永远是眼前两人。
康熙又道:“朕刚给了她后位,要与她白头偕老,朕以前没满足她,如今给了她,她却走了,朕终究亏欠了她。”
康熙默默听着,不知道怎么说,呆呆坐了许久。临走前叮嘱胤礽,“保成,表妹信任你,叮嘱过你,小四刚没了额娘,你陪着他些,别让他……太闷着。”
那句没了额娘,深深刺痛了胤礽的心:是啊,他和小四都没了额娘,都是没娘的孩子。
胤礽心里是愿意的,目光触及悲痛的胤禛,冷冷问了一句,“若是德嫔来人询问,儿子……”
皇贵妃给了不少东西,胤礽也受过皇贵妃照顾,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愿意帮四弟一把。
谁知康熙哼了声,“她哪有空?”
胤礽一看这情况就明白,看他的表情就知德嫔肯定干点了什么,惹得皇阿玛不快。
康熙又坐了许久,直到窗外透进微光才起身。临走前,他瞥了眼床上昏迷的胤禛,声音低得像耳语:“告诉小四,他额娘留了东西在朕那儿,等他好了,亲自来取。”
皇贵妃临终前,将所有的嫁妆都存在康熙处,再三叮嘱康熙,等胤禛出宫开府再给他。
还有两份信,一并存着,让康熙视情况给胤禛,可怜天下父母心,忧儿一生也不过是如此。
床榻上的胤禛哼唧了一声,眉头紧锁,似是在做噩梦。
两个时辰过去,胤禛猛地睁开眼。入目是毓庆宫熟悉的梁枋,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檀香,那是太子书房特有的味道。
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发软,刚撑起半个身子就跌回床上。
“二哥?”他茫然地看向坐在床边的胤礽,眼神里满是惊惶,“我怎么在这儿?额娘她……”
胤礽见他醒了,紧绷的脸稍缓,却故意板着腔调:“你福晋跪在我跟前,说再不管你,你就要给姑母守灵去。皇阿玛心疼你,让你在这儿歇着。”顿了顿,补充道,“昨儿你晕过去,还是我让人把你抬来的。”
胤禛的脸“腾”地红了,一半是羞,一半是痛,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多谢二哥。”
“谢就不必了。”胤礽端过一旁温着的粥,用银匙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姑母走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这犟脾气。你要是真孝顺,就把粥喝了,好好活着。”
提到佟佳皇后,胤禛的眼眶瞬间红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勺温热的粥堵了回去。
粥滑入喉咙,暖意顺着食道蔓延开,却怎么也暖不了心口的凉。
正喂着,门外传来剪秋的声音:“奴才剪秋,求见太子爷。”
胤礽挑眉,示意苏培盛去开门。只见剪秋拎着两个大包袱,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铜盆、巾帕,一应俱全。
“给太子爷请安。”剪秋规规矩矩地磕了头,“我们福晋说,四阿哥在这儿住着,总得有几件换洗的衣裳,这些都是刚取来的。”
胤礽看着那堆包袱,戏谑地眨了眨眼,哟呵,小福晋把四弟照顾的很到位啊。
胤禛的脸更红了,往被子里缩了缩。
胤禛愣愣的,低下头去,紧紧抓着被子。他不蠢,四福晋求二哥照顾他正常,皇阿玛同意他留在毓庆宫,肯定事出有因。
胤礽不知怎么开口,养母没了,生母又不关心,实在惨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