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医女咬了咬牙,转身回了内屋,不多时,就有小丫鬟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出来,碗沿还冒着热气。
双倍剂量的催产药,必定会耗损母体,可此刻,没人在乎赵侍妾的死活。
内屋里,赵侍妾意识已经模糊了,人躺在产床上,浑身被汗水浸透,头发黏在脸上,听见稳婆喊“用力”,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意识飘远,仿佛看见自己刚进乾三所时,因着娇俏的容貌,四阿哥还对她有几分温存,又想起晚膳时自己逼着嬷嬷喝腊八粥的样子,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心里只剩一个悔字:
我不该急的……我不该和福晋抢的……
双倍催产药灌下去,她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痛,痛得她几乎晕厥,却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稳婆们急得满头大汗,最后没办法,只能拿出剪刀,剪刀划开皮肉的“刺啦”声后,彻底静了。
稳婆抱着个浑身青紫的婴孩出来,手抖得不成样子,声音带着哭腔:“爷……孩子……孩子没气了……”
胤禛猛地闭紧眼睛,再睁开眼时,眼底一片冰寒,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佟佳?悦榕、章佳?婉清几人,“查。”
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给爷查到底!从杨姑姑、章嬷嬷,到这院里每一个丫鬟,都给爷问清楚,是谁在背后捣鬼!是谁让她敢这么胆大妄为!”
话音落下,院外的风更紧了,吹得烛火“噼啪”作响,映着廊下众人惶恐的脸,更显这深宅大院里的人心,比寒冬还要冷几分。
苏培盛领了胤禛的命令,转身就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大铛往耳房去。
杨姑姑和章嬷嬷还瘫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神涣散,显然还没从昏沉中完全缓过来。
苏培盛进来,两人吓得一激灵,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却被苏培盛抬手按住:“爷要问话,老实交代,晚膳那碗腊八粥是怎么回事?”
杨姑姑的手死死攥着衣襟,艰难张开口:“是……是赵侍妾非要我们喝的,说沾沾小主子的福气,我们推脱不过,才喝了两口……谁知道喝完没一会儿就头晕,是我等辜负了爷的信任!”
章嬷嬷也跟着哭起来,声音发颤:“总管明鉴!我们两个是爷特意派来看着赵侍妾的,怎么敢懈怠?都是赵侍妾心思重,她早就盼着能先生下长子,还私下跟我们说,要是福晋先生了嫡子,她就永无出头之日了……我们劝过她,可她根本不听啊!”
两人一唱一和,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赵侍妾身上,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是赵侍妾自己算计,她们只是无辜受累。
苏培盛眯着眼打量她们,起方才连翘的话,心里便有了数,便没再多问,只冷声道:“跟我去见爷,把你们说的这些,原原本本地跟爷说一遍!”
与此同时,内屋的赵侍妾已经彻底没了声息。稳婆把她挪到里间的小床上,盖了层薄被,那床薄被下的人,胸口几乎没了起伏,脸色惨白得像纸。
吴医女蹲在床边,搭着她的脉,摇了摇头,对着进来的剪秋低声道:“脉象太弱了,怕是撑不过今晚……你跟爷说一声,准备后事吧。”
剪秋点点头,扫了一眼屋内,血腥掩盖了原本的香料味,案几上的摆件、盆栽早就没了影,庶福晋们倒把尾巴收的很干净。
略点了点头,剪秋心里一凛,往后更要把庶福晋们的举动盯紧了,朝着吴医女耳语两句。
吴医女手一顿,眉眼坚毅,咬牙点头:“姑娘放心,我晓得该怎么做,绝不会给福晋惹麻烦。”
苏培盛已经把杨姑姑和章嬷嬷带到了胤禛面前,高无庸也领着王太医把赵侍妾屋内的物件详细查了个遍,并没有发现端倪,两人一见到胤禛,便说了情况。
胤禛看着她们,脸色阴沉得吓人,手指敲击着椅子扶手,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权衡什么。过了片刻,他才冷声对两个嬷嬷道:“你们两个有失职之罪,罚三个月月钱,往后再敢懈怠,就不是罚钱这么简单了!”
杨姑姑和章嬷嬷连忙磕头谢恩,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胤禛的目光又落回内屋的房门上,眼底的怒意渐渐褪去,只剩下一丝疲惫: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侍妾,竟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赔上了一个孩子。
绘春缓步走到胤禛身边,轻声道:“爷,福晋说您在这儿待了这么久,身子怕是吃不消,让您回屋歇会儿,这里有奴才们盯着呢。”
胤禛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深夜了,廊下的烛火也快燃尽了。
站起身,揉了揉眉心,胤禛对着苏培盛道:“这里交给你,赵侍妾要是不行了,就按侍妾的规制下葬,别声张。还有,查清楚她院里的丫鬟,有没有跟她串通一气的,有就退回内务府,料理干净。”
“奴才遵旨!”苏培盛躬身应下。
胤禛跟着绘春往回走,一路上,他都没说话,脑子里反复想着赵侍妾的事。佟佳·悦榕和章佳·婉清绝对不干净,没查出什么就一定有猫腻,只是……佟佳氏和敏嫔娘娘的体面不能不给,且这事儿归根到底是赵侍妾自己起了心思。
若她安分,也不会有这桩事。
胤禛见宜修站在廊下等着,身上裹着件厚厚的披风,心底一暖。
宜修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去,伸手握住他的手,语气里满是关切:“爷,你可算回来了,手怎么这么冰?快进屋暖暖。”
胤禛任由她拉着进屋,屋内暖炉烧得正旺,驱散了一身的寒气。宜修让丫鬟端来参汤,递到他手里,柔声说:“爷,喝口参汤暖暖身子,今日……唉,到底是福薄……”
胤禛喝了口参汤,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心里顿时软了下来。
“你也别担心,”胤禛握住她的手,语气缓和了些,“这事已经查清楚了,是赵侍妾自己糊涂,跟你没关系。你现在怀着孕,可不能受惊吓。”
宜修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眼底满是温柔:“爷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只是可惜了那个孩子……可是您的骨肉。”
说着,轻轻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惋惜,胤禛的目光正好撞进这抹惋惜中略略有所宽慰。
夜深了,宜修躺在胤禛身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缓缓睁开眼。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映在她的脸上,一半温柔,一半冷冽。
第二天一早,就传来了赵侍妾去世的消息。胤禛下令,不许任何人再提这件事,自然没人敢再多嘴。
康熙听闻此事,不以为意,却还是准了胤禛五日假,让贵妃多照看四福晋,别因着后院小事伤了他还没出世的嫡孙。
因着弘晓,康熙对宜修这胎,还是很期待的。
德妃刚想冒出来呵斥宜修容不下庶子,骂胤禛糊涂,一见康熙的举动,又不得不摁下心思。
宜修听到消息时,正坐在窗边插花,素手拿起花房新送来的牡丹,轻轻掐掉多余的花瓣,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绘春站在一旁,低声道:“福晋,赵侍妾的后事已经安排好了,苏培盛说,爷让您别挂心。”
宜修点点头,把牡丹插进花瓶里,语气平淡:“知道了。往后,后院会清静些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花瓶里的牡丹上,花瓣上的露珠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