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院里清静下来,剪秋收拾桌子,忍不住笑道:“今日这几位,倒比往常热闹多了。”
宜修端起茶盏,望着窗外庭院里的栀子花丛,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佟佳还没到吧?”
“快了,方才小丫头来报,说佟佳庶福晋带着姝玥小格格,已经到二门了。”
宜修轻轻颔首,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方抬眸扫过门口,“既来了,便让她们进来吧,也该看看,经了昨日的事,她到底悟透了几分。”
蝉鸣阵阵,佟佳·悦榕牵着姝玥立于棠安院门口,有些心虚地探了探脑袋。她协理家务多年,还是有些眼线的,各院的大动静基本都逃不过她的耳目。
从清晨至现在,棠安院门槛早被踏破了,她明明是第一个传信要来的,却是最后一个进门的。
剪秋亲自出来迎人,佟佳悦榕微微一诧,随即眉眼亲和,笑的极为殷切,“真是有劳你走一趟了,绿珠,快,扶着你剪秋姐姐,咱们一块进去,不能让福晋等。”
说话间,坐在屋内的宜修瞟了绘春手上捧着的杭绸、杭罗这些上好缎子,又瞥了一眼含笑而来的佟佳悦榕,“就这些吧。”
“呦,福晋这又要心疼我们这些妹妹们?”
百合香淡雅清甜,佟佳悦榕走向紫檀嵌螺钿的宝座,敛衽轻笑牵着姝玥一并屈膝行礼,“妾佟佳氏悦榕,叩见福晋。”
“起来吧。” 宜修抬手示意身侧的绣夏扶她,抬手召来姝玥,上下扫视了一圈,微微颔首,一如既往亲切,“不错,气色比先前更好了,天气渐热孩子最苦夏。”转头冷觑了佟佳悦榕一眼,语带嗔怪,“你啊,多看顾着点孩子。”
“是,宋妹妹日日盯着小厨房的吃食,变着花样哄姝玥多吃几口。前儿把虾仁、胡萝卜、青菜剁碎做成丸子,姝玥可喜欢了。”
佟佳悦榕满眼含笑,揉了揉女儿绯红的小耳朵,“福晋这般心疼,妾感恩戴德,能有您这样的嫡额娘,是孩子的福气。”
宜修听了,嘴角微弯,指了指宝座旁的花梨木圆凳:“坐吧,绘春,把最上面的金丝芍药纹杭罗、杭绸拿过来,上雨前龙井。”
待姝玥甜甜亲了宜修一口,红着脸喊“嫡额娘”,佟佳悦榕这才笑着谢恩坐下,宜修搂着小姑娘, 柔声宽慰道:“你啊,我是知道的,一心为了爷和孩子,若没有宴席的事儿,本福晋无论如何都会举荐你。如今啊,你就当好事多磨,有些事儿一时急不得,你的人品和才干,爷和我都看在眼里。”
这话听得悦榕心里一暖,却不敢露得太明显,只欠了欠身:“都是爷和福晋提点,妾身才有今日。”
宜修轻叹一声,话锋陡转,“只是……宫里虽有贵妃娘娘在,但你也该清楚,子嗣才是咱们的立身之本,后院的花啊,开了一茬又一茬,结果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哪怕是为了姝玥将来,你膝下也该有个阿哥傍身。这般圆满,自然水到渠成。”
以后每年大选、小选,宫里指的人只多不少,宜修不认为胤禛会真色迷心窍,为了区区美人误了大局、忘却志向,但…后院就像是花圃,时不时就得打理下,总是自己出面,未免跌份。
佟佳悦榕多好用的刀啊,子嗣,后院可以有,多少,却得自己定。
汉军旗生十七八个,宜修眼皮都不抬一下,满军旗的……要生也得等弘晖立住后(按照康熙朝的规矩,皇家子嗣都是六岁左右种痘,出痘了,就意味着能养住)。
说着,剪秋取来个锦盒,里头是支赤金嵌红宝石的簪子,宜修自顾笑着捻起来,拉过姝玥,在她头上比划了几下,“果真很衬咱们姝玥。”
“再有两年,咱们姝玥也该戴旗头,满头珠花,乐呵呵牵着弟弟的手去给你贵玛嬷请安,是不是?”
悦榕双手接过锦盒,盒面绣着鸾鸟纹,思忖福晋刚刚的话语,哪能不明白,这是要她帮宋格格再开怀,让芙蓉院有个小阿哥,以解眼前的困局。
甭管怎么说,隆科多的事儿已经发生了,她再不愿意也得想法子脱身,让爷和福晋瞧见她的立场——自己永远是雍郡王府的人,现在和将来都和爷捆绑在一起,该多替自身和孩子考虑。
阿玛(鄂伦岱)在朝堂有几分薄面,自个儿想要给佟佳氏脸面增光,自然也要让爷有所得。
“妾替孩子谢福晋赏赐,不敢忘福晋提点。”说着,佟佳悦榕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昨儿阿玛送了些东西来,还请福晋笑纳。”
说罢,身侧的绿玉双手奉上了一包东西,剪秋上前接过,打开给宜修瞧。
“听闻福晋一贯喜欢焚香,这是妾身寻来的好香,也算一点心意。”
宜修打眼一瞧,味道清幽,是一整包好香呢。
只是,她喜欢香?不,她是喜欢用香!棠安院的香,是她亲手所制,旁的香一概不许进棠安院。
“果真是好东西,妹妹真是客气了。”宜修面上乐呵呵收下,垂眸间瞥了剪秋一眼,剪秋珍之又珍地捧起香包,收入囊中,眼神忽地凌冽盯着她,“妹妹今日是特意来送香的?”
魅情香可不是好东西,李四儿与人苟合多亏了这个,鄂伦岱送来的……倒是有点意思。
“您是皇家福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香怎么能算好东西,不过是妾身和阿玛的一番心意。”佟佳悦榕和鄂伦岱都不曾亲临佟府,对佟府内的事情探出了大概,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胤禛格外在意佟佳一族,这就是两人破局的关键。
佟佳悦榕重重跪下,俯首行了个稽首大礼,“福晋,爷的心意,妾身明白,妾身的阿玛也明白,请福晋放心,妾永远记得自己的身份。”
宜修抬了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温和的审视,却没立刻开口。
她是知道了什么?或许,但只往胤禛身上想了,丝毫不曾察觉自己隐秘的小动作。
“佟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佟佳悦榕把话挑明白了,“福晋,爷所求的,我阿玛必定支持到底,佟佳一族不是同一条心,但我阿玛手中的,绝对占大头。请您替妾在爷面前美言两句吧。莫要为了隆科多一人,误会整个佟佳一族。”
宜修没有给佟佳悦榕一句准话,抬手让她回去,走前剪秋跟了上去。
话可以不说,甜头还是要给一给的。
这么好用的蠢材,也不容易找不是。
风吹过庭院,栀子花香漫进屋里,混着茶盏里的清雅香气,倒让这满是算计的后院,多了几分难得的静谧。
吹吧,吹吧,她稳坐高台,不怕风急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