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像无数根钢针,刺透湿透的工装,扎进沈清弦的骨髓。她潜在水下,拼命划动双臂,借着浑浊河水的掩护,顺流向下游潜去。头顶的水面上,手电光柱像疯狂的触手,不断扫过,搅动起破碎的光影。叫喊声、奔跑声、甚至几声沉闷的、像是重物落水的声音,隔着水流模糊地传来。追兵没有放弃。
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胸口火辣辣地疼。她小心地探出头,换了一口气,立刻又沉下去。如此反复,不知漂了多远,直到岸上的喧嚣彻底被黑夜和流水声吞没,她才精疲力尽地爬上一处长满荆棘的荒芜河岸。浑身湿透,在夜风中瑟瑟发抖,脚踝的伤口被河水泡得发白、外翻,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她瘫在泥泞中,剧烈咳嗽,吐出呛入的河水。短暂的休息后,求生的本能迫使她挣扎着爬起,踉跄着钻进岸边茂密的灌木丛深处。必须尽快离开水边,找个地方藏身,处理伤口。
顾怀渊最后的话语和那张泛黄照片,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脑海里。“星火”计划、李公(李云深)、守碑人……这些陌生的词语串联起一个更加庞大、更加久远的阴谋。林凡清竟然只是这个阴谋后期的一个“叛徒”?真正的“种子”早在几十年前就已播下?顾怀渊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是自愿还是被胁迫?他那句“去找守碑人”是提示,还是另一个陷阱?
她从鞋底抠出那枚用油布包裹的金属片,又摸了摸口袋里的照片,两者都冰冷而坚硬。这些是唯一的线索了。卫星电话进了水,已经失灵,她与周维明的联系彻底中断。此刻,她真正是孤身一人,迷失在巨大的谜团和危险之中。
“守碑人”……什么地方会有碑?陵园?纪念地?还是某种隐喻?顾怀渊在那种情况下说出的词,绝不会是随口之言。
她想起之前周维明提供的简易地图,上面似乎标注了郊区有一个废弃的植物园,里面好像有个什么抗战纪念亭,或许有碑?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与“碑”相关且相对隐蔽的地点。必须去碰碰运气。
她在灌木丛中蜷缩到天色微亮,用撕下的衣襟重新包扎脚踝,勒紧以减少出血和肿胀。清晨的薄雾起来时,她像个幽灵一样,拖着伤腿,沿着河岸向下游摸索。几个小时后,她找到一座废弃的铁路桥,桥洞下有个干燥的角落。她在那里休息了片刻,嚼了几块被水泡软的压缩饼干,恢复了一点体力。
白天行动太危险。她等到黄昏,才继续上路。凭借对城市边缘区域的模糊记忆和问路(她伪装成迷路的、投亲不遇的农村妇女),她花了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躲躲藏藏,终于在天黑后,找到了那个位于城市远郊、早已荒废的植物园。
锈迹斑斑的铁门歪倒在一旁,园内杂草丛生,树木疯长,破败的亭台楼阁在暮色中如同鬼魅。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的气息。她小心翼翼地潜入,借着月光,在荒草和断壁残垣间艰难穿行,寻找着可能存在的“碑”。
终于,在植物园最深处的山坡上,她看到一座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青石方尖碑。碑身斑驳,刻着模糊的字迹,似乎是纪念某个历史事件和一群人的。这里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这就是“守碑人”所在?她潜伏在附近的树丛后,仔细观察了将近一个小时,没有任何人影,也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只有一片死寂。失望和更深的寒意涌上心头。难道“守碑人”只是一个代号?或者,她找错了地方?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离开另寻线索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风声的响动——是鞋子轻轻踩在碎叶上的声音!来自石碑后方!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握紧了小刀。
一个佝偻的、穿着深色旧中山装的身影,拄着一根拐杖,如同从地里冒出来一般,缓缓从石碑后走出。那是一个老人,头发全白,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背驼得厉害,但一双眼睛在昏暗中却异常清澈、锐利,直接看向了沈清弦藏身的方向!
“出来吧,丫头。”老人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躲躲藏藏,不是来找‘守碑人’的吗?”
沈清弦浑身一震,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都知道!她慢慢从树丛后站起身,没有放松警惕,手中的小刀藏在袖子里。
老人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狼狈的衣着、湿漉漉的头发和明显不自然的脚踝上停留片刻,摇了摇头:“顾怀渊那小子,到底还是把你扯进来了……还弄成这副样子。”
他认识顾怀渊!而且语气颇为熟稔!
“您……就是‘守碑人’?”沈清弦声音干涩地问。
“守碑人?”老人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和苍凉,“算是吧,守着一堆没人记得的旧事,和几个早该入土的老家伙的秘密。”他顿了顿,用拐杖指了指山坡下方密林深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说完,他转身,步履蹒跚却异常稳当地向山下走去。沈清弦犹豫了一瞬,强烈的想知道真相的欲望,以及眼前老人那深不可测的气质,让她最终选择跟了上去。这个老人,可能是揭开所有谜团的钥匙,也可能是通往地狱的引路人。
老人带着她在密林中七拐八绕,来到一处极其隐蔽的、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山洞口。他拨开藤蔓,示意沈清弦进去。洞内很干燥,有微弱的光线从缝隙透入,深处似乎点着一盏煤油灯,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老人点亮了洞壁上的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可以看到洞内陈设极其简陋,只有一张石床,一张旧桌,几个箱子,像个苦修者的居所。
“坐吧。”老人自己在一截树桩上坐下,看着沈清弦,“把顾怀渊给你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沈清弦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那张泛黄的照片递了过去。
老人接过照片,就着油灯的光,仔细看着。当他看到照片上那个名叫“李云深”的中年男人时,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痛惜,还有……一丝愤怒?他久久凝视,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将照片递还给沈清弦。
“李公……云深兄……”老人喃喃道,声音充满了沧桑,“‘星火’计划的真正奠基人……也是第一个看清了那条路尽头是万丈深渊,想要回头,却已无法回头的人……”
他抬起眼,目光如电,直视沈清弦:“丫头,你知道你卷入的是什么事情吗?这不是简单的贪腐,也不是什么学术造假。这是延续了数十年,盘根错节,沾满了鲜血和冤魂的……一个错误。一个用理想和热血包装起来的,巨大的错误。”
“顾怀渊让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告诉你‘星火’的真相?还是想让我帮你……或者说,利用你,去纠正这个错误?”老人的话语,像重锤一样敲在沈清弦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