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饿,还有病。
底层杂役聚居的地方,阴暗潮湿,污秽不堪。
小孩子的抵抗力弱得像纸糊的。
一次突如其来的倒春寒,晚晚就发起了高烧,小小的身体烫得像火炭,脸颊通红,哭得嗓子都哑了,小胸脯急促地起伏着,气息微弱得吓人。
林砚抱着身体滚烫的小晚晚,在冰冷的屋子里急得团团转。
( 请医师?那是内门弟子和管事们才有的待遇。)
他一个废柴杂役,连靠近药庐的资格都没有。
“晚晚,晚晚,别吓阿爹……”
他声音发颤,把晚晚紧紧裹在自己唯一的破棉袄里,抱着她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走。
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嘴里念叨着毫无意义的安慰。
他想起自己穿越前在老家,老人对付小孩受凉发烧的土法子——用生姜捣碎了,煮水擦身降温。
家里没有生姜。
林砚一咬牙,把晚晚用棉袄裹紧放在冰冷的土炕上,自己冲进了风雪里。
他跑到厨房,趁着管事的打盹,从一堆杂物里偷了一小块冻得硬邦邦的姜,又顺走了半碗灶膛里还温热的草木灰。
回到破屋,他手忙脚乱地把姜块砸碎,混着草木灰和热水,调成黏糊糊的一团。
他脱掉晚晚的小衣服,看着她烧得通红的小身体,手抖得厉害。
他用布蘸着那滚烫辛辣的姜灰糊,小心翼翼地擦拭她滚烫的额头、脖颈、腋下、手心脚心。
每擦一下,晚晚就难受地哼唧一声,小眉头紧紧皱着。
“乖,晚晚乖,擦擦就好了,不烫了……”
林砚一边擦,一边哑着嗓子哄,额头上全是汗,也分不清是急的还是累的。
一遍又一遍,姜汁的辛辣气息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他不敢停,一直擦到那碗姜灰糊彻底凉透,又换上新的热水,一遍遍用温水擦拭她的身体降温。
整整一夜,他抱着她,几乎没合眼,隔一会儿就试试她的额头。
直到天色微明,晚晚滚烫的体温终于开始缓缓下降,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稳悠长。
她在他怀里沉沉地睡去,小脸上还带着病后的苍白和脆弱。
林砚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土炕,怀里抱着熟睡的小人儿,浑身骨头像散了架,累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他看着晚晚安静恬淡的睡颜,听着她均匀细微的呼吸声,悬了一整夜的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安心。
他低头,轻轻用下巴蹭了蹭晚晚柔软的发顶,声音嘶哑低微,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小祖宗……你可吓死你阿爹了……”
日子在清贫和琐碎中缓慢爬行。
晚晚像一株在石缝里顽强钻出的小草,在林砚粗糙却竭尽全力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
破旧的土炕上,铺着林砚用最柔软的干草反复捶打后编成的草垫子。
晚晚已经能稳稳当当地坐着了。
穿着林砚用旧衣服改小的小褂子,好奇地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试图去抓林砚手里那根烧焦了半截的木炭条。
林砚盘腿坐在她对面,膝盖上摊着一块从废弃账本上撕下来的的泛黄纸页。
他握着晚晚的小手,用那根粗糙的木炭条,在那张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看,晚晚,这是‘人’字。”林砚的声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耐心和温柔。
“一撇,一捺,像不像一个人站在这里?”
他握着晚晚的小手,带着她在纸上划过。
晚晚的小手软乎乎的,没什么力气,只能任由阿爹的大手包着移动。
她的注意力很快就不在字上了。
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那根黑乎乎的木炭条在纸上留下的痕迹,又抬头看看阿爹认真的侧脸。
小嘴咧开,露出几颗刚冒头的的小乳牙,发出“咯咯”的笑声。
“笑什么,小笨蛋,看字!”林砚故意板起脸,轻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晚晚以为阿爹在逗她玩,笑得更欢了。
小手一扑腾,正好按在刚写好的那个歪歪扭扭的“人”字上,瞬间糊成了一团墨黑的小手印。
林砚:“……”
他看着纸上那团抽象的墨迹,再看看晚晚沾满黑灰的小爪子,还有那张笑得像朵小太阳似的脸蛋。
满肚子“教女成才”的严肃劲儿顿时泄了个干净,只剩下哭笑不得。
“行吧行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旁边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抓起晚晚的小黑手仔细擦着。
“小脏猫,字没学会,爪子倒染得挺快。”
帮晚晚擦干净小手,林砚也不强求着写字了。
他把晚晚抱到怀里,让她背靠着自己,拿起那张画得乱七八糟的纸。
“来,晚晚,阿爹教你认画儿。”
他用炭条在纸上笨拙地勾勒。
一个不规则的疙瘩上面戳几条线。
“看,这是山,”几道歪扭的波浪线,“这是树,”
他在“树”旁边,画了一个极其简略的火柴人,脑袋画得特别大,眼睛是两个点。
“这是……嗯,这是阿爹。”
晚晚看得极其认真,伸出小手指,戳了戳那个大头火柴人,又回头看看抱着自己的阿爹。
“对,这是阿爹。”
林砚笑着点点她的小鼻子,又在火柴人旁边,画了一个更小的火柴小人,脑袋上还歪歪扭扭地加了几根代表小辫子的短线。
“这个,是晚晚。”
晚晚的眼睛瞬间亮了,小手指急切地点着那个小小人,又拍拍自己的胸脯。
仰起小脸看着林砚,嘴里发出含糊的“啊……啊……”声,像是在问“是我吗?是我吗?”
“对,是晚晚!”
林砚肯定地点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指着那个大头火柴人。
“这是阿爹。”
又指指小小人。
“这是晚晚。”
最后,他在两个小人之间,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把他们的手连在一起。
“这样就是阿爹牵着晚晚。”
晚晚看看画,又看看阿爹和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不再乱动,乖乖地窝在阿爹怀里,小脑袋靠在他胸口。
伸出自己的小手,紧紧抓住了阿爹的一根手指,然后心满意足地咂咂嘴,不动了。
林砚低头,看着怀里安静下来的小家伙,感受着那紧紧抓住自己手指的小小力量,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缓缓淌过心田。
这破败漏风的屋子,似乎也因为怀里这小小的的生命,而变得不那么冰冷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炭盆里一点微弱的红光,映照着土炕上依偎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林砚抱着晚晚,下巴轻轻搁在她柔软的发顶,听着她均匀细微的呼吸声,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悄然降临。
这就是他的日子——清贫,辛苦,看不到未来。
但怀里这个小小的、温暖的、全心全意依赖他的生命,却成了这无边灰暗里,唯一的光亮。
晚晚一天天长大,像春天里抽条的柳枝,带着鲜活的生命力,也带来更多让林砚挠头的新问题。
小小的破屋里,空间本就逼仄。
晚晚三岁多时,行动能力突飞猛进,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陀螺,满屋子乱转,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林砚每天干完繁重的杂役回来,精疲力竭,还得时刻提防这小祖宗又搞出什么新的“杰作”。
这天傍晚,林砚拖着几乎散架的身子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
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草药混合泥土的怪味扑面而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果然,一眼就看到他家小祖宗正蹲在屋子中央唯一还算完好的泥地上。
旁边倒着他辛辛苦苦从后山峭壁上采来,准备晾干换点盐巴的几株止血草。
小晚晚手里攥着一块湿乎乎的泥巴,正全神贯注地往自己脸上涂抹。
一边涂,还一边发出欢快的“噗噗”声。
原本还算干净的小褂子,已经变成了泥巴色,脸上更是糊得只剩下一双写满“好玩”的大眼睛。
“林、晚、晚!”林砚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带着显而易见的崩溃。
晚晚听见声音,猛地抬起头,看见阿爹,大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
举着沾满泥巴的小手,跌跌撞撞地就要扑过来,嘴里甜甜地喊着:“阿爹!噗噗!玩!”
“站住!不许动!”
林砚一个箭步冲过去,及时在她扑到自己身上前,拎住了小家伙的后衣领,像拎起一只脏兮兮的小猫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