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的意识坠入一片朦胧的白雾,再睁眼时,已身处一座依山而建的青竹小院。
院角的石桌上放着一面青铜罗盘,指针微微转动,旁边散落着几枚龟甲。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混合着墨香,宁静而悠远。
一个身着月白色道袍的少年正盘膝而坐,眉眼清俊,眉宇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他面前坐着一位白发老者,身着灰色道袍,手里摩挲着一枚龟甲,眼神温和却带着几分凝重。
“景辞,占卜之术,窥测天机,改人命运,必有反噬。有因必有果,你若强行改变他人的‘因’,就得有人承受对应的‘过’——要么是被改命者,要么,是你自己,或是你在乎之人。”
苏景辞抬眸,眼里满是不解:“师傅,占卜之术不就是为了趋吉避凶,拯救苍生吗?若明知有人遭难却袖手旁观,那修行这术法还有何用?”
老者叹了口气,将龟甲放在桌上:“苍生有苍生的道,个人有个人的命。你我皆是局中人,岂能轻易破局?强行改命,如同逆水行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记住,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唯有将她的因果转移到自己身上,可这代价,你承受不起。”
苏景辞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拿起青铜罗盘:“师傅,我偏要试试。我要用这占卜之术,护一方平安,让那些本该受难的人,都能好好活着。”
老者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眼底满是忧虑,却终究没再劝阻。
此后数年,苏景辞背着罗盘,游历四方。
他凭着精准的占卜,救下了被山洪围困的村落,避开了瘟疫蔓延的城镇,甚至在一次妖兽袭击中,提前预警,让一个濒临覆灭的小仙门躲过一劫。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以为自己真的能逆天改命,拯救苍生,却忘了师傅的告诫。
那天,他刚回到青竹小院,就被师傅挡在门外。
老者的脸色苍白,道袍上沾着尘土,眼神里满是失望。
“景辞,你可知错?你擅自改变那仙门的命运,已触动天机,因果循环,必有报应。你走吧,从此,你我师徒恩断义绝,这青竹小院,再也不要回来了。”
苏景辞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师傅如此严厉,急忙辩解:“师傅,我救了数百人的性命,何错之有?”
“错在你逆天而行!”
老者的声音带着疲惫。
“那仙门本就该覆灭,是他们自身修行不端,引来了妖兽反噬。你强行扭转,那些本该落在他们身上的因果,已悄然转移。你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苏景辞满心委屈,转身离开了青竹小院。
他在外游历了半年,越想越觉得师傅是一时气话,心里始终放不下,便收拾行囊,打算回去认错,求师傅原谅。
可当他推开青竹小院的门时,看到的却是满地狼藉。
石桌被劈成两半,青铜罗盘摔在地上,指针断裂。
老者躺在院中的青石板上,道袍被鲜血染红,早已没了气息。
他的眼睛圆睁,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泛黄的古籍残页。
“师傅!”
苏景辞疯了一样冲过去,抱住老者冰冷的身体,眼泪瞬间涌出。
他颤抖着展开那张古籍残页,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清晰:“改命之劫,因果转移,为师替你承之,望你此后,莫再涉他人之命,平安顺遂……”
苏景辞如遭雷击,瘫坐在地上。
原来,师傅当年说的都是真的,那些被他转移的因果,最终都落在了师傅身上。
(师傅……是我害了你……是我太自负,太愚蠢……)
从那以后,苏景辞变了。
他收起了青铜罗盘和龟甲,不再穿月白色的道袍,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
整日饮酒度日,消极沉沦。
他走遍大江南北,再也不替人占卜,不插手任何事。
哪怕看到有人在他面前遭难,也只是冷漠地转身离开。
他怕了,怕自己再一次触动天机,再一次连累身边的人。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年,直到那天,他在江南的一条巷口,遇到了云念昔。
那时的云念昔才六岁,梳着两个小小的羊角辫,穿着粉色的小裙子。
手里拿着一块桂花糕,跑到他面前,仰着小脸,笑得眉眼弯弯。
“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叫云念昔,你叫什么名字呀?这桂花糕给你吃,我娘做的,可甜了。”
苏景辞愣住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纯粹的善意。
他看着小女孩清澈的眼睛,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可云念昔却不气馁,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巷口,给他带不同的糕点,或是一束野花。
叽叽喳喳地跟他说着家里的趣事,说她的家族是赫赫有名的云岚宗,负责看守一处禁地的凶魂。
说她的爹娘很疼她,说她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他。
苏景辞依旧沉默,却会默默收下她的糕点。
偶尔会在她摔倒时,伸手扶她一把。
他觉得,这只是小孩子一时兴起,等她长大了,就会忘了他这个落魄的陌生人。
可他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年。
云念昔从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依旧每天来找他,眼里的喜欢从未变过。
十五岁那年,她红着脸,递给苏景辞一个绣着桂花的香囊。
“苏哥哥,我长大了,我喜欢你,我想嫁给你。”
苏景辞的心猛地一颤,他看着眼前少女羞涩的模样,想起了师傅的告诫,想起了那些因他而死的师傅。
他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沙哑:“念昔,你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等你再长大些,遇到更好的人,就会忘了我。”
云念昔却摇了摇头,眼神坚定:“我不小了,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苏哥哥,我等你,等你愿意娶我的那一天。”
此后,云念昔依旧每天来找他,只是不再提婚嫁之事,只是默默陪伴在他身边。
苏景辞的心,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中,渐渐松动。
他开始觉得,或许,他也可以拥有一份平凡的幸福,或许,师傅的告诫,也并非绝对。
那年中秋,是云念昔的十六岁生辰。
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裙,笑着递给苏景辞一张请柬:“苏哥哥,生辰宴,你一定要来。我爹娘也想见见你。”
苏景辞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想,或许,是时候给她一个答案了。
可当他推开云岚宗的大门时,看到的却是人间炼狱。
满地的尸体,有云岚宗的弟子,有前来贺寿的宾客。
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大殿的方向传来凄厉的惨叫。
苏景辞快步冲过去,看到云念昔站在大殿中央,身上穿着的淡紫色衣裙早已被鲜血浸透。
眼神空洞,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手里握着一把染血的长剑,正是云岚宗宗主的佩剑。
她的身上,缠绕着浓郁的黑色邪气,正是禁地里封印的凶魂,已经彻底附身在她身上。
“念昔!”
苏景辞的声音发颤,他冲过去,被凶魂操控着的云念昔转头瞪了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只有冰冷的杀意,让他浑身一僵。
凶魂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恶意:“凡人,也敢挡我的路?这小丫头的身体,真是好用得很。”
苏景辞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被凶魂附身的云念昔,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巷口那个递给他桂花糕的小女孩,那个红着脸说要嫁给她的少女,那个默默陪伴了他八年的身影。
他想起了这些年,她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喊着“苏哥哥”,问他什么时候娶她,想起了她眼里纯粹的喜欢。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凝聚起许久未用的灵力,青铜罗盘的虚影在他掌心浮现。
他动用了师傅教他的占卜之术,看到了云念昔的未来——她被凶魂彻底掌控,成为了危害天下的魔头,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最后被人联手封印,魂飞魄散。
(不……不能这样……)
苏景辞的心脏抽痛。
(师傅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明知改变命运会有反噬,却还是选择了保护我……)
凶魂操控着云念昔,提着长剑朝着他冲来,黑色的邪气带着毁灭的气息。
苏景辞没有躲闪,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眼里满是温柔与决绝。
他想起了师傅留下的古籍残页,想起了那个可以转移命格的秘法。
(念昔,你本该有美好的人生,不该被这凶魂拖累。)
(师傅,当年你为我承担了因果,今日,我便为她,走一次你的路。)
苏景辞闭上眼,掌心的青铜罗盘虚影光芒大盛。
他口中默念着晦涩的咒语,正是师傅当年用过的秘法。
瞬间,金色的光芒从他体内爆发,与云念昔身上的黑色邪气碰撞在一起。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命格正在与云念昔的命格交换。
那些附着在她身上的凶魂因果,正在一点点转移到自己身上。
“不——!”
凶魂发出凄厉的惨叫,附身的力量正在快速减弱。
“你疯了吗?和这小丫头交换命格之后,你可是就要承担她的因果了.........”
苏景辞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云念昔,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和当年师傅看着他时的笑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