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要跟你一起玩嘛!”
弟弟荣清看到我专注地在水槽边洗碗,完全没空搭理他,立刻像个小尾巴一样跟了出来,扯着我的衣角开始撒娇耍赖。
“荣荣乖,等姐姐把这些碗洗干净,马上就陪你玩,好不好?”我一边麻利地洗着碗,一边温声哄他。
“不嘛不嘛!我现在就要玩!现在就要!”
弟弟的小嘴撅得老高,开始不依不饶地摇晃我的手臂,眼看就要上演一出“一哭二闹”的戏码。
若是以前那个同样孩子气的我,早就不耐烦地甩开他,大声向父母告状,然后气鼓鼓地半天不理他了。
但现在,我只是转过头,看着他粉嘟嘟的小脸,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耐心的微笑,声音柔和得像在哄一只炸毛的小猫:“好哦好哦,马上就来。不过荣荣你看,”我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指向旁边的地面,“你快低头看看,地上是不是有蚂蚁大军在搬家啊?它们排着好长的队伍呢!你看那只大的,是不是蚂蚁国王?”
这一招转移注意力大法果然奏效。荣清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他立刻松开了我的衣角,好奇地弯下腰,小脑袋几乎要贴到地上,瞪大了眼睛去寻找那支根本不存在的“蚂蚁大军”,嘴里还嘟囔着:“在哪里?国王在哪里?”
我心里暗自得意地笑:“呵呵,小样儿,现在的我可是装着成年人灵魂的‘小妖怪’,拿捏你这个小不点,还不是轻轻松松?”
正当我为自己成功安抚了弟弟而窃喜时,隔壁屋门口传来一个带着惊讶和些许探究意味的女声:
“哎呦,华华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勤快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哦!”
我闻声转过头。
说话的是邻居阿姨,她正倚在自家门框上,手里抓着一把瓜子。
她烫着一头时下还算洋气的齐肩小卷发,耳垂上挂着两个亮闪闪的、随着她说话不停摇摆的耳坠子。
啊,是了。我立刻想起来了。就是这个阿姨,明明知道我父母感情深厚、家庭幸福,却还总是借着邻居的便利,时不时对我父亲暗戳戳地示好,送点自己做的吃食,或者借口请教问题,眼神语气都带着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还好我的父亲意志坚定,心里眼里只有我母亲一个人,对她的那些小心思从来都是礼貌而疏远地挡回去。
不然,前几年父母因为工作原因长期两地分居的时候,若是换个心志不坚的男人,恐怕早就耐不住寂寞,让她钻了空子,酿成家庭悲剧了。
我的父亲,怎么会是那种像何志明一样轻易背叛家庭的人呢?
他始终如一地爱着母亲,也爱着我和弟弟,守护着我们这个家。
自然,这位邻居阿姨的“小三梦”也一直没能得逞。
看着她那略显刻薄探究的眼神,我心里明镜似的。
感情的世界里,只要相爱的两个人都能坚守阵地,牢牢守住道德的底线,就能守护住自己的小家,一直幸福下去。而那些妄图破坏的人,终究只是徒劳的笑话。
想到这里,我心里对她那点不快也淡了些,只觉得她有些可怜又可悲。
我转过头,朝她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几乎看不出情绪的礼貌微笑,没有接她的话茬,继续低头专注地洗我的碗。
邻居阿姨似乎觉得有些无趣,撇了撇嘴,继续嗑她的瓜子。
这时,她的两个女儿,妙妙和玲玲,从屋里跑了出来。
妙妙大约与我同岁,玲玲则和荣清差不多大。
两个小姑娘穿着干净的花裙子,好奇地看着我。
“华华,”妙妙胆子大些,开口问道,“你洗完碗,跟我们一起去玩跳房子吗?我们画好了格子。”
看着两个天真无邪、眼神清澈的小女孩,我的笑容立刻变得真诚而灿烂起来,属于孩童的活泼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好啊!我很快就洗好啦!你们等我一下下哦!”
面对真正的孩童和善意,我很容易就能卸下心防,融入其中。
毕竟,重来一世,我也该好好享受这失而复得的、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才对。
当我把所有的盆碗清洗得干干净净,抱着一摞碗筷和那个对于七岁孩童来说显得有些过于庞大的铝制大脸盆,一步一摇、小心翼翼地挪进屋内时,母亲正好从里屋迎了出来。
“哎呦,我的小乖乖,真洗好啦?快放下快放下,别累着了!”
母亲见状,连忙快步上前,从我手里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大脸盆。
盆子里洗净的碗碟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母亲看着干干净净的碗筷,眼里满是惊喜和欣慰,她腾出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我的华华真是辛苦了!能干的小帮手!好了,剩下的让妈来归置,你快去找小朋友们玩吧!”
我却没有立刻跑开,而是探头朝屋内望去。父亲还坐在那张旧沙发上,手里的报纸似乎很久没翻页了,目光正含笑地望着我们这边。
我哒哒哒地跑过去,站在父亲面前,仰起小脸,表情十分认真,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小严肃:“爸爸,你下午还要去单位工作,很辛苦的。现在要去床上躺着休息一下,不然下午没精神!”
父亲闻言,彻底放下了报纸,眼中的惊讶和笑意更深了。
他弯下腰,与我平视,那双经历过风霜却依旧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柔和而惊奇的光彩:“哟呵?我们家的华华小姑娘,今天是怎么了?一下子变得这么不一样了?像个小小管家婆,开始安排起爸爸妈妈的起居生活了?”
他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愉悦和惊奇。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宽大粗糙的手掌极其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顶,那动作充满了怜爱。
我顺势伸出两只小手,一把抓住了父亲那只温暖的指节分明的大手。
那掌心因常年劳作而生的茧子摩擦着我细嫩的皮肤,带来一种无比真实而令人心安的触感。
“爸爸,听话嘛!就去床上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
我一边用稚嫩的声音说着,一边开始用力地、像拉纤绳一样把他往卧室的方向拽。
我的小身板使出吃奶的劲儿,身子向后倾斜,脸蛋都憋得有点发红。
父亲被我这执拗又可爱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他看着我被汗水微微濡湿的额发和认真的眼神,眼眶似乎微微有些湿润,闪烁着感动的泪花。
他不再坚持,顺着我小小的力道,配合地迈开了脚步。
“好好好,听我闺女的!爸爸听话,中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下午好好工作!”他的声音格外温柔,甚至带着一丝被女儿“管束”的甜蜜的无奈。
母亲捧着那个装满干净碗筷的大脸盆,站在一旁,看着我这小大人似的、非要把父亲“押送”到床上休息的认真劲儿,忍不住抿起嘴唇偷偷地笑,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幸福和温暖。这一幕,在她看来,大概是世间最温馨可爱的画面吧。
我终于成功地把父亲“拖”到了床边,看着他脱掉鞋袜,老老实实地躺下,又踮起脚,费力地拉过被子给他盖好。
做完这一切,我才长长地、心满意足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极其重大的使命。
我趴在床边,对着闭上眼睛的父亲小声叮嘱,语气像个小妈妈:“爸爸,就这样乖乖闭上眼睛休息哦!不许偷偷看报纸!我去玩啦!”
听到父亲鼻腔里发出带着笑意的、含糊的“嗯”声,我这才放心地转过身,像一只快乐的小蝴蝶,轻盈地飞跑出卧室,去找等在外面的小伙伴们。
身后,是父母交织在一起的、充满爱意与欣慰的轻笑声。这笑声,是我重生后,决心要永远守护的最宝贵的财富。
妙妙和玲玲见我像只出笼的小鸟一样冲出门口,立刻开心地迎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拉住了我的手。
“华华,快!我们去那边玩!”妙妙兴奋地用另一只手指着宿舍区右边那片平坦宽敞的泥土地操场,那里是孩子们最大的游乐场。
我这才想起还蹲在地上的小不点,赶紧朝那边喊了一声:“荣荣,别找蚂蚁国王啦!跟姐姐一起去玩跳房子!”
荣清一听“玩”字,立刻像上了发条的小玩具,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拍打着沾了灰的小手,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嘴里嚷嚷着:“姐姐!等等我!我也要玩!”
一行四个孩子,像一串快乐的小音符,蹦蹦跳跳地来到了画好格子的地方。白色的粉笔线在黄土地上显得格外清晰,一个个方格里写着数字。
跳房子……我看着那熟悉的图案,心里涌起一股奇妙的陌生感。几十年了,我真的还会玩这个吗?脚步还记得怎么跳吗?
我不由得一时愣神,目光从格子缓缓移开,扫过整个熟悉的操场。
左边是一排排整齐却简陋的工人宿舍,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
右边那栋看起来稍显规整的红砖平房,就是父亲工作的建筑队办公室了。
我的父亲,谢兴祖,是这里的建筑工程师,那些复杂的图纸从他笔下流出,就能变成坚固的楼房。
他可是同济大学的高材生呢!是我心中最崇拜、最敬仰的人!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那间办公室的窗户,想象着父亲伏案工作的身影,眼底不受控制地涌起一缕温热的水汽。
爸爸,这一次,我一定要让您避开那场病灾,陪着我们一起度过一生……
“华华!你在发什么呆呀?我们跳格子要先划拳决定顺序哦!”
妙妙清脆的声音像个小铃铛,一下子把我从遥远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我猛地回神,发现他们三个已经围成一圈,高高举起了攥紧的小拳头,准备出拳了,三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我。
“哦!对不住对不住,我刚才……看小鸟飞过去了!”
我赶紧找了个借口,慌忙也举起小手,“来吧,划拳!”
看着他们三个几乎同时亮出的小拳头(石头),我眼珠一转,故意慢了半拍,然后笑嘻嘻地伸出了两根手指——剪刀。
“呀!我是最后一个!”
我开心地叫了起来,假装很是懊恼,心里却松了口气——正好可以看看他们怎么跳,回忆一下规则。
另外三个出“拳头”的小家伙继续划拳,经过一番“石头剪刀布”的激烈角逐,终于排好了顺序:妙妙第一个,玲玲第二,荣清第三,我垫底。
妙妙深吸一口气,小脸上写满了专注与认真,像要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她捡起一块扁平的、边缘被磨得光滑的小石子,手腕轻轻一抖,那石子便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标着“1”的方格里,几乎没有溅起一丝尘土。
“好准头!”玲玲在一旁小声赞叹。
妙妙得意地抿嘴一笑,随即单脚跳起,身姿轻盈得像只小鹿。
她灵活地跳过放着石子的“1”格,稳稳地落在了“2”格里,接着是“3”、“4”……她的动作流畅而熟练,单脚跳、双脚落、转身、弯腰捡石子,一气呵成。
阳光照在她因运动而泛红的脸颊上,渗出的细小汗珠仿佛晶莹的宝石。
她成功地跳完了所有格子,赢得了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
“该我啦该我啦!”
玲玲迫不及待地捡起石子。她似乎有些紧张,抛石子时力道稍大,石子滚到了格子边缘,差点出界。
她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开始跳。虽然动作没有妙妙那么娴熟,偶尔身体晃悠一下,但她也磕磕绊绊地完成了,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开心笑容。
轮到荣清了。
他小脸绷得紧紧的,学着姐姐们的样子,用力把石子一抛——结果石子直接飞出了格子,掉到了外面的泥地上。
“哎呀!出界了!轮到华华姐姐了!”妙妙立刻指着规则。
荣清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嘴巴撅得能挂油瓶,委屈巴巴地看着我。
我忍不住笑起来,走过去捡回石子,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没关系,荣荣,下次轻一点就好。看姐姐的。”
终于轮到我了。握着那块还带着阳光温度的小石子,我的心跳竟然有些加快。
几十年没玩过了,肌肉记忆还在吗?可别在弟弟妹妹面前出丑才好。
我定了定神,回忆着脑海深处那个模糊的节奏。手腕轻轻一甩,石子听话地落在了“1”格正中央。
“哇!华华也好准!”玲玲惊呼。
我深吸一口气,单脚跳起。起初几步还有些生疏,身体微微摇晃,但很快,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回来了!
跳跃、转身、平衡……童年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四肢百骸。
我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流畅,甚至比妙妙还要轻盈稳健一些。单脚跳时裙摆飞扬,像一只翩跹的蝴蝶。
当我顺利完成所有格子,双脚稳稳地跳出终点时,三个小家伙都瞪大了眼睛。
“华华,你好厉害啊!”妙妙由衷地说,语气里带着一点惊讶,仿佛第一次发现我这么会玩。
“姐姐最棒!”荣清立刻忘记了刚才的出糗,拍着小手欢呼起来。
玲玲也用力点头:“比上次玩跳得还好!”
我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没丢脸,甚至还有点小得意——看来这技能还没完全还给岁月。
游戏一轮又一轮地进行着。操场上回荡着我们清脆的笑声、欢呼声和偶尔懊恼的叫声。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将四个小小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我沉浸在久违的、纯粹的孩童快乐中,暂时忘却了所有重生的沉重和秘密。
跳累了,我们就坐在操场边的石阶上休息,分享着各自带来的小零嘴:几颗水果糖,一小把炒瓜子。
妙妙叽叽喳喳地说着有趣的事,玲玲安静地听着,荣清则靠在我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我望着远处父亲办公室的窗户,又看看身边天真烂漫的伙伴和弟弟,心里被一种平静而充盈的幸福感填满。
此时此刻,我很享受这平凡的、温暖的、充满烟火气的童年。
我们正聊得起劲,分享着口袋里揉得有些皱巴巴的水果糖,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
就在这时,一旁走来了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约莫七八岁的样子,有男有女,说说笑笑地朝着我们画好的格子这边过来。
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漂亮小花裙的女孩子,声音清脆得像刚摘的嫩黄瓜,对着她身边那个个子最高、皮肤格外白皙的小男孩说:“志明哥,你看她们在玩跳房子呢!我们也玩这个吧?”
“志明哥?”
这三个字像一道细微却尖锐的电流,瞬间刺入我的耳膜,直达心脏!
我猛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锁定在那个被唤作“志明哥”的小男孩身上。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何志明?
竟然是他!这么早就碰面了?
真是冤家路窄!老天爷,我这才重生回来第一天,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这小时候的渣男送到我眼前了?
我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前世积压的委屈和愤怒,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我气鼓鼓地瞪着他,眼神像两把小刀子,恨不得在他那张脸上戳出两个洞来!
此时的何志明,不过七八岁的年纪。
个子在同龄人里算是高的,穿着一件干净的蓝色海魂衫,皮肤白皙得不像常在户外疯跑的孩子,眉眼清秀,鼻梁挺直,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小公子哥的斯文俊俏模样。
他脸上带着一种被小伙伴们簇拥着的、略显矜持又有点小得意的表情。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过于“灼热”的视线,目光漫不经心地扫了过来。
当看到我毫不掩饰的、充满敌意的瞪视时,他明显愣了一下,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莫名其妙的表情,仿佛在说:这矮豆丁谁啊?干嘛这么瞪着我?
他旁边那个叫他“志明哥”的小女孩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有些不高兴地撅起了嘴,插着腰挡在何志明身前一点点,像是在宣示主权:“喂!你看什么看?我们要玩跳房子了,你们玩完了吗?”
妙妙和玲玲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孩子和紧张气氛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了靠。
荣清也醒了瞌睡,小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衣角,大眼睛警惕地看着那几个不速之客。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和那股想要冲上去咬他一口的冲动。
现在不是时候,我还是个六岁的“小豆包”,什么都做不了。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个让我心绪难平的小“渣男”,转而拉起弟弟和妙妙玲玲的手,语气平静甚至带着点刻意的不屑:“我们玩累了,不玩了。走吧,我们去那边玩抓石子。”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拉着小伙伴们朝着操场的另一边走去,留下一个故作潇洒的小小背影。
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杂在一起。
何志明,没想到吧?这辈子,咱们的孽缘,可是从你七八岁、我六七岁就正式开始了。
不过你放心,这一次,我谢意华的人生剧本,由我自己来写!你,再也别想成为我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