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的一个周五下午,秋日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
我们一家人正在屋里各忙各的,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乡音的洪亮嗓音:“姐!姐夫!在家吗?”
母亲正在缝纫机前改衣服,闻声立刻抬起头,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是细伢子(细舅的小名)来了!”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快步走去开门。
门一开,一个风尘仆仆却精神抖擞的年轻身影就堵在了门口。
细舅背着个半旧的军用挎包,皮肤是常干农活的黝黑,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他个子很高,也很壮实,一看就有一把子好力气。
细舅的目光一下子就锁定在了我和弟弟荣清的身上,他脸上立刻堆满了那种属于长辈的、略带“不怀好意”的慈爱笑容,大步跨进来,嘴里嚷嚷着:“哎哟喂!这是哪个屋里滴细伢子(谁家的孩子),长这么高啦?都快认不出来了!”
话音未落,他那双因为干农活而略显粗糙的大手,就像两把巨大的、温暖的蒲扇,不由分说地罩在了我和弟弟的脑袋上,毫不客气地、带着欢快的节奏用力揉搓起来,把我们的头发揉得东倒西歪,像两个乱糟糟的鸟窝。
“细舅!”我被他揉得晃来晃去,忍不住笑着抗议,心里却因为见到亲人而满是欢喜。
弟弟荣清更是被揉得“哇哇”直叫,像只被抓住的小狗般扭来扭去,试图从“魔爪”下逃脱,小脸上却也是抑制不住的笑。
母亲跟在后面,看着我们姐弟俩被“蹂躏”得摇头晃脑、发型全无的狼狈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连忙上前,嗔怪地拍打细舅的胳膊:“哎呀!你个没轻没重的!一来了就逗他们两个!瞧把他们弄得,跟两个摇头狮子似的!快松手,快松手!”
细舅这才哈哈大笑着,意犹未尽地松开了手,又顺手在荣清肉嘟嘟的小脸上轻轻捏了一把,才转向母亲,挠了挠自己也被弄得有些乱的短发,嘿嘿笑道:“我这不是好久没见,想他们了嘛!姐,你看华华和荣荣,窜得真快!”
父亲也闻声从里屋出来,笑着跟细舅打招呼,接过他肩上的挎包。
“一路辛苦了,细伢子,赶紧坐下来喝口茶。”父亲满面笑容的招呼着。
我和弟弟顶着一头乱发,互相指着对方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
细舅的到来,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让整个家充满了久违的、热闹又亲昵的乡村气息。
虽然他那表达喜爱的方式有点“粗暴”,但那毫无保留的热情和爽朗的笑声,却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血脉相连的温暖。
空气中,仿佛都弥漫开了一种属于老家的、阳光和泥土的味道。
我记得上一世,细舅也是这个时候来了我家,他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头脑灵活得很。
“姐,姐夫,”
细舅接过父亲递来的茶水,猛灌了一大口,随意地用袖子抹了把嘴,脸上那爽朗的笑容收敛了些,透出几分落寞和属于年轻人的迷茫。
“我今年……没考上大学。差了十几分。”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茶杯壁,声音低了些。
“我不想再复读了,啃书本真不是我的强项。我想出来见见世面,在矿上或者城里找个活儿干,总不能一直待在老家种地。”
母亲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担忧:“你这孩子……考不上就再试一次嘛。或者就让你姐夫在矿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岗位……”
父亲也沉吟着,似乎在思考哪里能安排。
我看着细舅那双虽然失落却依旧灵活、充满渴望的眼睛,脑海里浮现的是前世他后来凭着机灵劲儿和敢闯敢干的魄力,从小买卖做起,最后竟也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最终当了大老板的模样。
大学路走不通,对他而言,或许真的不是绝路。
我笑眯眯地走上前,仰起头,用小孩子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天真语气,大声说道:“细舅!你那么聪明,力气又大,考不上大学有什么关系呀?你可以去做生意嘛!自己当老板,赚大钱!比读书有意思多了!”
细舅愣了一下,似乎被我这番“豪言壮语”给震住了。
他习惯性地又抬起那只大手,作势要揉我的脑袋,我早有准备,“咯咯”笑着像条泥鳅一样灵活地躲到了母亲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朝他做鬼脸。
细舅的手落了个空,他也不恼,反而被我这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刚才那点阴霾一扫而空,眼睛重新变得亮晶晶的。
他用力一拍大腿,洪亮的声音震得窗户仿佛都嗡嗡响:
“哟嗬!可以啊华华!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他指着我对父母说,“姐,姐夫,你们听见没?我家华华这才多大点儿,就有这见识了!一见面就给我指了条明路,还是个建设性的意见!‘自己当老板,赚大钱’!哈哈,正合我心意呢!”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找到了知音,身子往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华华,快跟细舅说说,做什么生意好?是不是跟你妈学做泡菜卖?”他显然也听说过母亲泡菜生意的小成功。
母亲被我俩这一唱一和弄得哭笑不得,嗔怪地点了一下我的额头:“你这孩子,净给你细舅出馊主意!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
父亲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兴奋的细舅,又看看一脸“无辜”的我,缓缓开口道:“华华这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细伢子脑子活,肯吃苦,要是真能找到门路,未必比读大学差。现在政策慢慢松动了,全国掀起改革浪潮,做点小买卖也不是不行。”
父亲的肯定让细舅更加激动,他搓着手,开始在屋里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对对对!姐夫说得对!我可以先从小的做起……卖菜?卖山货?或者真跟姐学做泡菜……”
看着细舅重新焕发出活力、摩拳擦掌规划未来的样子,我躲在母亲身后,嘴角悄悄上扬。
我从母亲身后探出一个头,朝细舅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脸,“细舅,你可以卖兴县老家的特产啊!这边的人也能吃到老家的东西多好!”
细舅再次朝我伸出大手掌,笑呵呵地说,“华华,你真是诸葛亮,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不过,你怎么想到这个点子的呢?”
“小孩子哪里懂这些,就是好吃呗!”母亲一边搂住我,一边怜爱的摸着我的脸颊。
“对的!细舅,我就是好吃呗!”我朝他做了一个鬼脸,仰头望向母亲。
细舅猛的一跺脚一拍掌,似乎下定了决心,“好,姐,姐夫,我明天就去周围看看,了解一下行情。”
“正好周末有空,我们一起陪你去看。”
又一个命运的齿轮,或许会因为我这句看似童言无忌的话,而开始朝着更好的方向转动。
家庭的温暖,亲情的纽带,以及这种能够悄悄引导所爱之人走向更光明未来的力量,让我心里充满了踏实和喜悦。窗外的阳光似乎也更加明媚了。
第二天上午,阳光正好,细舅兴致勃勃地跟着我们一家去往坡下的矿区第二市场。
这里果然是整个坡下最热闹的地方,还没走近,喧嚣的人声、各种食物和物品混杂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市场里人头攒动,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充满了活生生的烟火气。
细舅一进市场,那双眼睛就像不够用似的,滴溜溜地四处打量。
他不再像昨天刚到时那样带着些许高考失落的迷茫,而是像一头回到了熟悉猎场的年轻豹子,充满了好奇与审视。
他让父母带着我和弟弟先逛着,自己则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在市场里转悠起来。
他不像普通顾客那样只看商品,他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那些摊主身上,看他们如何招呼客人,如何介绍商品,如何熟练地称重、收钱、找零。
他尤其在那两家卖本地土特产——什么干蘑菇、笋干、手工红薯粉条的店铺前停留了很久,假装看货,实则竖着耳朵听买卖双方的交谈,观察着客流情况。
我和弟弟一人拿着一根母亲买的糖葫芦,一边舔着甜滋滋的糖衣,一边看着细舅在市场里“侦察”。
他时而蹲下来捏捏摊上的干货,时而跟看起来面善的摊主搭几句话,那专注投入的样子,完全不像个刚出校园的年轻人。
等他转完一圈回来,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犹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明朗和跃跃欲试。
他走到父母面前,眼睛发光,声音因为兴奋而比平时更洪亮:
“姐,姐夫!我看行了!我觉得华华那主意真能成!”
他激动地指了指刚才重点观察过的那两家店,“我仔细看过了,那两家卖土特产的,生意确实不错!但咱们老家的东西,跟他们这不完全一样!咱们那的山核桃、野蕨菜干、还有妈晒的那个豆豉,味道更足!肯定有市场!还有老家兴建的各个食品工厂也有各种好吃的特色产品。”
他越说越起劲,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摊位前顾客盈门的景象:“咱们可以先少进点货,试试水!本钱不用太多,我还有点压岁钱……”
我看着细舅那副胸有成竹、干劲十足的模样,心里乐开了花,忍不住朝他吐了吐舌头,扮了个俏皮的鬼脸,声音甜甜地说:“细舅,你真的太——聪明啦!一看就会,一点就通!”
细舅正说到兴头上,被我这么一“夸”,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伸出大手作势要抓我:“啊哟!你这个小机灵鬼!你这哪里是夸我?你这分明是在拐着弯夸你自己主意出得好吧!哈哈哈!”
我“咯咯”笑着躲到母亲身后。母亲看着我们舅甥俩闹腾,又是好笑又是欣慰,她拍了拍细舅的胳膊:“行了行了,别跟孩子闹了。你既然想好了,觉得可行,那姐就支持你!回头我帮你写信回家,让妈准备些咱家的干货先寄过来。”
父亲也点了点头,沉稳地说:“嗯,想法不错。起步阶段,摊位我帮你问问市场管理队,看有没有临时空位。胆子大,心思细,就能成事。”
站在熙熙攘攘的市场入口,看着身边因为找到方向而神采飞扬的细舅,看着支持他的父母,还有眼前这充满无限可能的人间烟火,我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又一个崭新的开始,正在这热闹的市集中,悄然孕育。
我牵着细舅粗糙的大手,凭着脑海中清晰的记忆,绕开那些拥挤的流动摊位,径直朝着市场大门马路对面、人流旺盛的一排砖瓦房走去。
那里有几间门口贴着红纸,写着“出租”字样的铺面。
“细舅,你看这里!”
我停下脚步,指着其中一间位置居中、门口还算宽敞的铺面,用小孩子的语气,却说着经过深思熟虑的话,“我觉得,我们不做摊贩,直接租个这样的小铺面好不好?”
细舅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那间铺面不算大,但窗户挺亮堂,里面空荡荡的,积着薄灰。
他微微皱起眉头,显然在计算成本:“铺面?那租金可比摆摊贵不少啊华华……”
我摇摇他的胳膊,仰起脸,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既天真又有道理:“可是细舅你想呀!摆摊多辛苦呀,每天天不亮就要把那么多货物从家里拉过来,晚上收摊又要拉回去,风吹日晒雨淋的。要是遇到刮大风下大雨,还得手忙脚乱地收摊,东西说不定都会被打湿弄坏呢!”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细舅的表情,见他若有所思,便继续“分析”:“要是我们有了自己的小铺子,就像……就像供销社那样!可以把山核桃、蕨菜干、豆豉,还有以后可能卖的其他好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摆在架子上、柜台里,又干净又不怕雨淋!晚上关上门就能回家,多省心呀!”
我踮起脚尖,努力比划着:“而且,铺面能放好多好多东西!不用像摆摊那样,带不了多少,卖完了还得急着回去拿。我们可以一次多进点货,慢慢卖,还能摆出更多花样吸引人!算下来,说不定比来回奔波更划算呢!”
细舅听着我这番“宏论”,眼睛越来越亮。
他不再仅仅把我当成一个突发奇想的小孩子,而是真正开始思考我的话。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铺面所在的位置,虽然不在市场最入口,但处于几条通道的交汇处,人来人往,并不冷清。
他又看了看铺面本身,虽然旧,但墙壁结实,屋顶完好,稍微打扫粉刷一下,就是个很体面的小店铺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豁然开朗和下定决心的神情,那声音比刚才洪亮了好几倍:“对!对对对!华华,你说得太对了!是细舅想岔了!光盯着那点租金差价了!”
他激动地蹲下来,双手扶住我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赞赏和兴奋:“做店铺是比做摊贩好!看着就正规、体面!能存的货多,不用风吹雨打,也不用每天累死累活地搬运!咱们要做,就做像个样子的!还是我们华华有眼光,有魄力!”
他站起身,再次审视着那间待租的铺面,眼神已经像是在看自己的产业了,嘴里喃喃规划着:“这里摆货架……那里弄个玻璃柜台放些精细贵的……门口还能支个小黑板写写上今日特价……”
看着细舅从犹豫到坚定的转变,我心里乐开了花。
上一世,这间店铺其实是细舅自己思虑再三盘下来的店铺,我现在提出来这些建议,不过是为了节省细舅思考的时间而已。
我仿佛已经能看到,在这间小小的铺面里,细舅的勤劳和灵活,将与我们老家那些独特的山货一起,生根发芽,长成一棵能为家人遮风挡雨的生意之树。
阳光透过市场棚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那张写着“出租”的红纸上,也照亮了细舅充满希望的脸庞。
细舅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看中了那间铺面,心里有了盘算,便一刻也不愿耽搁。
他让父母先带着我们回家,自己则转身就去找了市场管理队,打听到了铺面老板的住处。
当天下午,他便揣着身上带来的所有积蓄,找到了那位老板。
谈判的过程想必是激烈的。细舅虽然年轻,但在老家也跟着大人经历过不少事儿,骨子里有庄稼人的朴实,也有一股子不服输的精明劲儿。
他先是夸赞铺面位置好,接着又诚恳地诉说自家刚起步的难处,最后再搬出“长期租赁”、“稳定客源”(虽然还没影)等说辞。
一番软磨硬泡,唇枪舌剑,硬是把租金往下压了压,最终以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当场就与老板签订了一年的租约!
他拿着那张薄薄的、却沉甸甸的租约,像是握住了通往新生活的钥匙,走回家的脚步都带着风。
店铺有了,接下来就是货源和启动资金。
那时候,老家农村还没通电话,沟通全靠书信往来。
母亲当晚就在灯下铺开信纸,仔仔细细地将细舅的情况和打算开特产店的想法写了下来。
信里,她既写了细舅高考失落的无奈,更着重描述了他重新振作、决心创业的干劲,以及我们去看铺面、签租约的经过。
她写得情真意切,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弟弟的支持和期望,也委婉地提到了起步阶段可能需要家里帮衬些本钱和货物。
这封信载着一家人的期盼,被投进了绿色的邮筒。
等待回信的日子,细舅也没闲着。
他拿着简单的工具,开始清理铺面。
铲除墙角的蜘蛛网,刮掉斑驳的旧墙皮,用父亲找来的石灰水将四面墙壁粉刷得雪白锃亮。
父亲下班后也常来帮忙,修理破损的窗棂,用废旧木料钉了几个结实耐用的货架。
不过几天的功夫,那间原本灰扑扑、空荡荡的铺面,就变得窗明几净,焕然一新,只等着货物上架了。
终于,半个月后,外公的回信到了,随信而来的还有一张邮政汇款单!
信里,外公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力,他说家里人知道了细舅的情况,既心疼又支持。
钱不多,是外公外婆和几个已经成家的舅舅姨姨们凑的,算是给细舅的启动资金。
更重要的是,信里说,已经打包了好几大箱老家的特产,托人带上了来矿区的长途汽车,不日就能送到!
又过了几天,几大个沉甸甸、散发着老家泥土和植物清香的木箱和麻袋,果然被运送到了店铺门口。
细舅和父亲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搬进店里,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
嗬!东西可真不少!颗颗饱满、壳薄肉厚的山核桃用麻袋装着;
颜色黑褐、透着特殊清香的野蕨菜干捆扎得整整齐齐;
外婆亲手晒制的豆豉,用油纸包着,还没打开就能闻到那股浓郁的酱香;
还有舅妈做的红薯粉条,晶莹剔透;
自家山上采的、晒得干爽的野山菌……琳琅满目,都是地道的兴县风味。
细舅看着这些熟悉的家乡物产,眼眶有些发红。
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它们,仿佛在触摸着家乡亲人的支持和期盼。
他和我父母一起,将这些承载着亲情与希望的土特产分门别类,一样样仔细地摆上崭新的货架,有的放进玻璃罐里防潮,有的用竹簸箕盛着展示。
原本空荡的店铺,瞬间被这些充满生命力的山货填充得满满当当,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富足的气息。
“兴县特产店”——细舅请人写的木头招牌也挂了上去,字迹不算漂亮,却透着一股朴拙的诚意。
站在打扫得一尘不染、货物充盈、招牌醒目的店铺里,细舅叉着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是混合着疲惫、激动和无限憧憬的复杂神情。
他的创业之路,在全家人的鼎力支持下,就这样热气腾腾地、扎扎实实地开始了。
明天,这里将打开大门,迎接它的每一位顾客。
开张那天,是个秋高气爽的晴朗日子。
细舅天不亮就起来了,把店铺里里外外又擦了一遍,货架上的山货摆得整整齐齐,玻璃罐擦得锃亮,连门口的地面都扫得干干净净。
他换上了一身半新的蓝布衣裳,头发也用水仔细梳过,紧张又兴奋地在店铺里踱步,时不时探头朝市场周围张望。
母亲带着我和弟弟早早过来给他打气,父亲也抽空过来站了一会儿。
红色的鞭炮挂在了门边,就等吉时。
“噼里啪啦——!”
清脆震耳的鞭炮声在市场里炸响,青色的硝烟弥漫开来,带着一股浓浓的年节般的喜庆味道。
“兴县特产店”五个字在硝烟中若隐若现,正式宣告开张!
这热闹的动静立刻吸引了不少赶早市的顾客围拢过来。
人们好奇地打量着这间新开的、亮堂干净的店铺,以及门口那个虽然年轻却一脸憨厚笑意的老板。
“新店开张,各位叔伯阿姨,大哥大姐,都来看看嘞!正宗兴县特产,自家山里出的好东西!”
细舅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开始吆喝起来。
起初还有些生涩,但喊了两声后,那股子庄稼人的朴实劲儿就上来了,声音也越发洪亮自然。
最先被吸引的是一位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她凑到摆着野蕨菜干的簸箕前,拿起一把,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哟,这蕨菜干味道正,颜色也好。怎么卖啊,后生家?”
细舅连忙上前,笑容满面:“婆婆,您眼光真好!这是今年新晒的,一点没掺假!三毛五一斤,您称点回去炖肉,香得很!”
“便宜点嘛,三毛二我就要了。”老太太开始还价。
“婆婆,这真是实诚价了,您看这品质……”
细舅也不急,耐心地跟老太太解释着,最后以三毛三成交,还顺手送了老太太一小撮品相稍次的蕨菜干,“这个您拿回去尝尝,好吃下次再来!”
老太太满意地付了钱,笑得合不拢嘴:“这后生会做生意,实诚!”
这第一单生意,像是个好兆头,一下子打开了局面。
围观的人见价格公道,老板看着也可靠,纷纷涌进店里。
“这山核桃怎么卖?”
“给我称两斤豆豉!”
“红薯粉条煮不烂吧?”
店铺里顿时热闹起来。
细舅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称重、算账、收钱、找零,还要不停地介绍各种特产的特点和吃法。
他脸上泛着红光,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里的光彩却越来越亮。
母亲见状,赶紧上前帮忙招呼客人,维持秩序。
我也踮着脚尖,帮着把顾客选好的东西递到细舅手边。
“大家别急,慢慢挑,慢慢选!都是好东西,保证不亏!”
细舅一边利落地称着山核桃,一边大声维持着秩序,那架势,已然有了几分店主的从容。
一位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对那罐品相极好的野山菌产生了兴趣,细舅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详细地跟他讲这是哪种菌子,怎么泡发,怎么炖汤最鲜美,说得头头是道。
那男人听得连连点头,最后爽快地买走了大半罐。
开张不到一个上午,几个热销的品种就下去了一大截。
细舅事先准备的零钱差点不够找补,幸好父亲中午过来送饭,又带了些零钱过来。
趁着午后客流稍少的间隙,细舅一边扒拉着母亲带来的饭菜,一边看着货架上明显空荡了许多的地方,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嘴角却咧到了耳根子:“姐,你看!真有人买!咱们老家的东西,矿上的人还真认!”
母亲给他倒了碗水,心疼又欣慰:“慢点吃。开头是好事,往后还得坚持,货要一直好,人要一直实诚,生意才能做得长久。”
细舅用力点头:“我晓得!放心吧,姐!”
夕阳西下,市场里的人群渐渐散去。
“兴县特产店”迎来了第一天的关门时刻。细舅仔细地锁好店门,背着那个装满了毛票和硬币、变得沉甸甸的帆布包,脚步疲惫却异常轻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往后的日子还长,会有风雨,会有挑战,但手中这沉甸甸的钱袋和心里那满满的干劲,就是他走下去的全部底气。
家的支持,故乡的味道,和他自己的汗水,在这间小小的店铺里汇聚,照亮了一条充满希望的、属于他自己的奋斗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