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木棍,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刚从墙根下翻过来,就听见身后传来小三儿的闷哼——他被一颗流弹擦中了胳膊,血珠子瞬间浸透了破军装的袖子。“别管我!快去找老马!”他捂着伤口吼,声音里带着疼出来的颤音。我咬了咬牙,知道这时候磨蹭不得,老马带着人在西打磨厂胡同设了卡子,要是小鬼子绕到那边,之前的埋伏就全白费了。我撒开腿往胡同深处跑,脚下的石子硌得脚掌生疼,可这会儿哪顾得上这些,耳朵里全是自己粗重的喘气声和远处断断续续的枪响。转过第三个拐角时,迎面撞上个人,俩人都踉跄了一下,我刚要骂娘,看清那人脸就愣住了——是老马,他手里提着杆土枪,枪托还沾着泥,身后跟着两个半大的小子,都是一脸急色。“祥子?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跟着小三儿守东边吗?”老马的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小三儿负伤了!小鬼子分了股,有十几个往西边去了!”我喘着粗气喊,话没说完就被老马拽着胳膊往回跑。“狗娘养的!果然绕后了!”老马啐了口唾沫,土枪被他攥得咯吱响,“柱子,二丫,你们俩去通知王大爷,让他把胡同口的柴火垛点了,烟越大越好!祥子,跟我来!”我跟着他拐进一条更窄的夹道,两边的墙皮都掉光了,露出里头的黄土,风一吹直迷眼。刚跑出没几步,就听见前头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人撞翻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就是小鬼子的呼喝声,叽里呱啦的,听着就牙碜。“藏好!”老马一把将我按在一个破烂的菜筐后头,自己则猫着腰摸到墙根,扒着墙缝往外看。我从菜筐的缝隙里瞅出去,就见五个黄皮鬼子正围着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头,其中一个鬼子用枪托戳着老头的脊梁,嘴里骂骂咧咧的,老头肩上的担子翻在地上,滚出几个烂了边的白菜。“是张大爷,”老马在我耳边低声说,“他儿子去年被小鬼子抓了壮丁,就剩他一个人挑担卖菜了。”我心里头火直冒,攥着木棍的手更紧了,这些畜生,连个老头子都欺负。就见那鬼子又要抬手打,张大爷突然直起腰,从怀里掏出把剔骨刀,朝着鬼子的肚子就捅了过去,动作快得像阵风。那鬼子“嗷”地叫了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其他几个鬼子立马端起枪,我心说坏了,刚要喊,就听见“砰”的一声,离张大爷最近的那个鬼子脑袋开了花——是老马开的枪。“跑!”老马大喊一声,举着土枪冲了出去,我也跟着蹦起来,举着木棍朝一个鬼子的腿扫过去,那鬼子没防备,“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我上去就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闷响过后,他就不动了。剩下的两个鬼子慌了神,转身就跑,老马举枪又放倒一个,另一个钻进胡同拐角没影了。“张大爷,您没事吧?”我扶起还在发抖的老头,他手里还攥着那把沾血的剔骨刀,指关节都白了。“没事……没事……”张大爷喘着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我儿子要是还在,也该跟你们一样,杀这些狗娘养的!”我鼻子一酸,说不出话,老马拍了拍张大爷的肩膀,没说话,只是把土枪往肩上一扛,“祥子,把这俩畜生拖到墙根,盖上点柴火。”我俩正忙活呢,就听见胡同口传来一阵咳嗽声,是柱子跑回来了,他脸上黑乎乎的,不知道是烟还是灰。“马大爷,火点着了!王大爷说,能把半个城的烟都引过来!”柱子跑得太急,说话都带喘,“对了,刚才看见几个穿黑衣服的,鬼鬼祟祟的,不像小鬼子,也不像咱们的人。”老马皱了皱眉,“黑衣服?是不是戴礼帽的?”柱子点头,“对对,还挎着包呢!”老马脸色一变,“坏了,是汉奸!他们肯定是去给小鬼子报信的!祥子,你跟我去追,柱子,你带着张大爷回据点,告诉二丫,让她把妇女孩子都转移到地窖里!”我跟老马撒腿就往胡同口跑,刚拐过弯,就看见三个戴礼帽的家伙正往大街上跑,其中一个还回头看了一眼,瞧见我们,跑得更快了。“站住!”老马喊了一声,举枪就打,没打中,子弹打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那三个汉奸吓得魂都飞了,连滚带爬地冲上大街,正好撞见一队巡逻的鬼子兵,他们立马就像见了救星似的,指着我们这边叽里呱啦地喊。“操!被缠上了!”老马骂了一句,拉着我就往回跑,“跟我来,穿堂院那边有个夹道,能绕到后海!”我俩钻进一个大杂院,院里的人见我们跑进来,都吓了一跳,一个老太太刚要喊,被老马瞪了一眼,立马就把话咽回去了。“借过!借过!”老马一边喊一边往前冲,我紧随其后,穿过院子,从后门钻出去,果然是条窄窄的夹道,仅容一人通过。刚跑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鬼子的嚎叫声,还有枪托砸门的声音,估计是追到那个大杂院了。“这些畜生,肯定要祸害院子里的人了。”我心里头堵得慌,脚下却不敢停。老马叹了口气,“没办法,这年月,谁都不容易,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夹道尽头是个豁口,出去就是后海,岸边停着几艘渔船,一个老渔翁正蹲在船头补网,见我们钻出来,吓了一跳。“快!把船划过来!”老马冲他喊,老渔翁愣了一下,没动,老马急了,掏出几块大洋扔过去,“给你钱!送我们到对岸!”老渔翁眼睛一亮,赶紧把船划过来,我俩跳上去,他立马撑起篙,船“吱呀”一声就离岸了。刚到河中间,就听见岸上响起枪声,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老渔翁吓得一哆嗦,篙都差点掉水里。“快点划!”我急得喊,伸手帮他拨水。老渔翁咬着牙,使劲撑着篙,船像箭似的往前冲,总算在鬼子追过来之前靠了岸。“谢了!”老马拍了拍老渔翁的肩膀,又塞给他一块大洋,拉着我就往胡同里钻。我俩一口气跑了好几条街,直到听不见枪声了,才找了个背风的墙根歇脚。我瘫坐在地上,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嗓子眼干得冒火。老马从怀里掏出个水壶,递给我,“喝点水。”我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是凉的,却像一股暖流似的淌进心里。“刚才那三个汉奸,估计是给鬼子带路的,”老马蹲在我旁边,点了袋烟,“看来小鬼子是想今晚端了咱们的据点。”我心里一沉,“那小三儿他们……”“放心,小三儿机灵,肯定能带着人转移。”老马抽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看着有些模糊,“祥子,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时候的人,”老马看着我,眼睛里带着点探究,“上次你说你逃出来的,可你身上的味儿,你说话的调调,都跟咱们不一样。你拉洋车的架势,还是前几年的老规矩,现在谁还那么拉车?”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老马笑了笑,“不说也没关系,反正都是中国人,都是跟小鬼子干仗的,这就够了。”我心里头热乎乎的,点了点头。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俩立马警惕起来,握紧了手里的家伙。就见一个黑影从胡同口窜出来,仔细一看,是小三儿,他胳膊上的伤口用布条缠着,还在渗血。“马大爷!祥子!可算找着你们了!”小三儿跑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据点转移了,王大爷带着人去了南城的破庙里,让我来接应你们。”“情况怎么样?”老马问。“没事,就是二丫崴了脚,走得慢点,其他都好。”小三儿喘了口气,“对了,刚才听巡逻的鬼子说,他们要在城里大搜查,说是要找什么‘骆驼’,不知道跟祥子你有没有关系。”我心里咯噔一下,“骆驼”?难道他们知道我以前的事?老马看了我一眼,“别管那么多,先去南城再说,到了地方,好好歇歇,明天还有硬仗要打。”我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夜色越来越浓,北平城笼罩在一片死寂中,只有偶尔响起的枪声,提醒着人们这不是太平年月。我跟着老马和小三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南城走,心里头却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慌了。不管我是从哪儿来的,不管这是哪个年月,只要我还活着,只要还能拿起家伙,就不能让小鬼子在咱的地盘上横!我祥子,以前是拉洋车的,现在,是杀鬼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