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手里磨得发亮的车把，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耳边的吆喝声、车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声响突然被一阵刺耳的爆炸声撕碎。等我勉强睁开眼，眼前的景象早不是熟悉的北平——街边的铺子塌了大半，残垣断壁上糊着“抗战救国”的标语，几个穿灰布军装的兵丁正扶着伤兵往巷子里跑，空气中飘着一股焦糊味，混着尘土往鼻子里钻。我愣了愣，低头看自己的车，还是那辆擦得锃亮的洋车，可车座上不知何时沾了块黑灰，像是刚从火里捞出来似的。“喂！那拉车的，躲开点！”一个穿短打的汉子推着辆装着药品的板车冲过来，差点撞在我的车轱辘上。我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开口问道：“这位兄弟，这是……北平城？怎么变成这样了？”那汉子瞥了我一眼，脚步没停：“不是北平还能是哪儿？小鬼子的飞机刚炸完城西，没瞧见到处都是伤号？你是刚从乡下进城的吧，眼生得很。”我心里咯噔一下，小鬼子？我记得前些年城里是闹过兵荒马乱，可没见过这么惨的光景，难不成是睡糊涂了，记错了年头？正琢磨着，身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是个穿长衫的先生，脸上架着副圆框眼镜，镜片上沾了点灰。“这位车夫，麻烦送我去东单三条，多少钱？”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急，时不时往街两头瞅。我定了定神，拉车就是营生，不管这年月怎么变，先挣口饭吃再说，便应道：“先生，您坐好，东单三条是吧？眼下这路不好走，我尽量快些，给十个铜板就行。”他点点头，麻利地跳上了车座。我拉起车往东边走，街上的景象越看越揪心——有的房子只剩下半截墙，砖头上还留着弹孔，几个孩子蹲在墙角哭，旁边躺着个盖着破布的人，看样子是没气了。穿长衫的先生叹了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昨天我家隔壁的铺子，就因为离着火车站近，硬生生被炸弹掀了顶。”我一边避开路上的碎石，一边问：“先生，您知道现在是哪年不？我今早出门的时候，还没见着这么些事儿，像是做梦似的。”他愣了愣，随即笑了笑，只是那笑里没什么暖意：“你这车夫倒有意思，连年头都忘了？现在是民国二十六年，小鬼子都打进北平城边上了，上个月卢沟桥那边刚开了仗。”民国二十六年？我心里算了算，这比我记着的年月晚了快十年！难不成我真的是穿越了？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按了下去，哪有什么穿越不穿越的，许是前些天累着了，脑子糊涂了。正想着，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穿黄军装的鬼子端着枪走了过来，嘴里叽里呱啦地喊着什么。穿长衫的先生赶紧压低声音：“别说话，顺着他们指的方向走，别惹麻烦。”我赶紧点点头，拉着车往旁边靠了靠，尽量低着头。一个鬼子走到我跟前，用枪托戳了戳我的车把，指着前面的巷子喊：“你的，那边，开路！”我没敢反驳，拉着车就往巷子里走，心里直打鼓，这小鬼子果然不是好东西，在城里这么横。穿长衫的先生在车座上小声说：“多亏你没犟嘴，前几天有个车夫不肯给他们带路，直接被枪托砸断了腿。”我嗯了一声，心里憋着股气，却又没法子，这年头，老百姓想活着太难了。好不容易把他送到东单三条，他递过来十五个铜板：“多给你五个，刚才多亏你机灵。”我接过铜板，说了声谢谢，看着他走进一个小院，才拉着车往回走。刚拐过一个街角，就看见一个老妇人坐在路边哭，怀里抱着个孩子，孩子的额头在流血，却没处医治。我心里一软，走过去问道：“大娘，孩子这是怎么了？”老妇人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刚才飞机炸的时候，房顶的瓦掉下来砸着了，这附近的药铺都被炸没了，先生，您能不能帮我找个大夫？”我看着孩子小脸煞白的样子，实在不忍心，便说：“大娘，您抱着孩子上车，我带您去城南看看，那边好像还有个没被炸的诊所。”她连忙道谢，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坐上了车。我拉起车往城南跑，心里想着能快一点是一点，这孩子要是耽误了，怕是要出大事。路上时不时能看见逃难的人，有的背着包袱，有的扶着老人，一个个面带愁容。跑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见前面有个挂着“王记诊所”牌子的铺子，门还开着。我赶紧把车停下，扶着老妇人往里走。诊所里挤满了伤号，一个穿白大褂的大夫正忙着给人包扎，看见我们进来，头也没抬：“先等着，没看见这儿忙不过来吗？”老妇人急得直哭：“大夫，您先看看孩子吧，他流了好多血。”我也帮着说：“大夫，孩子小，经不起耽误，您就行行好。”大夫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孩子的伤口，皱了皱眉：“把孩子放这儿，我先给他止血。”老妇人赶紧把孩子递过去，我站在一旁，看着大夫熟练地给孩子清理伤口、敷药、包扎，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等处理完，老妇人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递过去，大夫摆了摆手：“算了，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赶紧带着孩子找个安全的地方吧，别再让孩子受委屈了。”老妇人千恩万谢，抱着孩子跟着我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枪声，接着有人喊：“小鬼子来了！快躲起来！”我心里一紧，赶紧拉着老妇人往旁边的胡同里跑，刚躲进去，就看见几个鬼子端着枪从街上跑过，后面跟着几个汉奸，嘴里喊着：“都出来！皇军要检查！”老妇人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抱着孩子。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娘，别害怕，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儿。”过了约莫一刻钟，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我探出头看了看，确认鬼子走了，才拉着老妇人出来，把她送回刚才的地方。她非要把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塞给我，我推辞了：“大娘，您留着给孩子买点吃的吧，我拉车挣口饭就行。”她感激地看着我，转身抱着孩子慢慢走了。我拉着车往回走，心里五味杂陈，这北平城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以前虽说也有兵荒马乱，可没见过这么多死人，这么多流离失所的人。正走着，突然听见有人喊：“祥子！是你吗？”我愣了愣，回头一看，是个穿着粗布褂子的汉子，脸上沾着灰，可眉眼看着有点眼熟。“你是……二强子？”我试探着问，他以前也是拉车的，后来染上了大烟，把家败光了。他几步跑过来，拉着我的胳膊：“真是你啊祥子！我还以为你早就不在北平了呢！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我挠了挠头，总不能说我穿越了吧，便含糊道：“前些年去乡下躲了躲，刚回来没多久，没想到城里变成这样了。”他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小鬼子一来，日子就没法过了。我现在跟着几个兄弟在城外拉点私活，勉强混口饭吃。对了，你现在在哪儿住？”我摇了摇头：“还没找地方呢，刚回来，还没摸清门路。”他想了想：“要不你跟我去城外的破庙住吧，那儿还有几个拉车的兄弟，大家互相有个照应。”我想了想，眼下也没别的地方去，便点了点头：“行，那麻烦你了。”他笑了笑：“都是兄弟，客气啥。”跟着二强子往城外走，路上他跟我念叨着这些年的事儿：小鬼子怎么打进北平的，城里的商铺怎么被抢的，哪些兄弟没熬过去年的冬天。我听着心里发酸，以前总想着攒钱买辆自己的车，过安稳日子，可现在看来，安稳日子比登天还难。走到城外的破庙，里面果然住着几个拉车的，见二强子带了人来，都热情地打招呼。一个叫老周的汉子给我递了碗水：“兄弟，刚进城吧？这年月，能活着就不容易。”我接过水喝了一口，点了点头：“是啊，没想到这么乱。”二强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想那么多，先歇会儿，晚上咱们一起去镇上找点吃的。”我嗯了一声，找了个角落坐下，看着破庙外的天渐渐黑了下来，心里琢磨着以后该怎么办。以前拉车，只要肯出力，总能挣口饭吃，可现在城里到处都是鬼子和汉奸，说不定哪天就没了命。正想着，老周走了过来：“兄弟，你这车看着挺新啊，在哪儿买的？”我摸了摸车把：“这是我以前攒钱买的，跟着我好多年了。”他笑了笑：“是辆好车，现在想找这么好的车可不容易，好多车都被鬼子征用了。”我心里一紧：“鬼子还征用拉车的？”他点了点头：“可不是嘛，前几天隔壁村的老李，就是因为不肯把车给鬼子用，被他们活活打死了。”我攥了攥拳头，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可又没法子，小鬼子有枪有炮，咱们老百姓根本不是对手。晚上，二强子带着我们几个去镇上的小饭馆蹭了点剩饭，回来的时候，看见几个鬼子在村口晃悠，我们赶紧躲在树后面，等他们走了才敢出来。回到破庙，大家都没什么睡意，坐在那儿聊天。二强子说：“我听说城西有支游击队，专门打鬼子，要不咱们去投奔他们吧，总比在这儿等死强。”老周叹了口气：“游击队是好，可咱们都是拉车的，没打过仗，去了能帮上什么忙？再说，咱们去哪儿找他们啊？”大家都沉默了，是啊，就算想打鬼子，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我想了想，开口道：“我觉得二强子说得对，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就算咱们没打过仗，也能给他们拉点物资，送点消息，总比在这儿等着被鬼子欺负强。”二强子眼睛一亮：“祥子说得对！咱们拉车的，路熟，跑得快，肯定能帮上忙。我明天去城里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游击队的消息。”大家都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主意。夜深了，大家都躺下睡觉，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破庙外的月亮，心里想着以前的日子，想着小福子，想着那辆属于自己的车。要是以前的北平还在，该多好啊。可现在，想这些都没用，眼下最重要的是活着，是想办法把小鬼子赶出去。第二天一早，二强子就进城打听消息去了，我和老周他们在破庙里等着。快到中午的时候，二强子回来了，脸上带着喜色：“我打听着了！城西的黑松林里，真有游击队，听说昨天还伏击了一队鬼子的运输队，抢了不少粮食和弹药。”大家都高兴起来，老周说：“那咱们什么时候过去？”二强子说：“我问清楚了路线，下午咱们就走，趁着天黑之前赶到黑松林。”我们赶紧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几件破衣服，我把我的洋车仔细擦了擦，心里想着，这车跟着我这么多年，说不定以后还能帮上大忙。下午，我们几个拉着车往城西走，路上尽量避开鬼子的岗哨，走小路。快到黑松林的时候，突然听见前面传来枪声，二强子赶紧说：“不好，好像有人在打仗，咱们赶紧躲起来！”我们赶紧拉着车躲进旁边的树林里，探出头往前面看，只见几个穿着便衣的人正在和一队鬼子交火，看那样子，应该就是游击队。二强子说：“咱们得帮帮他们！”说着就要冲出去，我赶紧拉住他：“别冲动，咱们没枪，上去也是送死。你看，鬼子人多，他们快顶不住了，咱们去后面绕过去，给鬼子来个措手不及。”老周也说：“祥子说得对，咱们从后面偷袭。”我们几个悄悄绕到鬼子的后面，捡起地上的石头、木棍，趁他们不注意，朝着后面的几个鬼子砸了过去。一个鬼子被石头砸中了后脑勺，当场倒了下去，其他鬼子吓了一跳，回头看的时候，游击队趁机冲了上来，一阵扫射，把剩下的鬼子都消灭了。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对着我们抱了抱拳：“多谢几位兄弟帮忙，不然我们今天可就麻烦了。”二强子笑了笑：“兄弟客气了，我们是来投奔你们的，想跟着你们一起打鬼子。”年轻人眼睛一亮：“太好了！我们正缺人手呢。我叫李勇，是这队游击队的队长。”我们赶紧报了名字，李勇带着我们进了黑松林，里面果然有不少游击队员，还有一些受伤的战士。他给我们安排了住处，虽然只是个山洞，可比破庙好多了。晚上，李勇跟我们聊了聊，问了问我们的情况，听说我们都是拉车的，路熟，他高兴地说：“正好，我们需要人往城里送消息，你们几个最合适了。”我们都点了点头，能帮上忙，心里都挺高兴。接下来的日子，我就跟着李勇他们一起干，有时候往城里送消息，有时候帮着运输物资，我的洋车派上了大用场，因为看着普通，不容易引起鬼子的怀疑，好几次都顺利地把药品和粮食送进了城。有一次，我带着消息去城里的联络点，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几个汉奸在那儿晃悠，我赶紧拉着车往旁边走，假装是拉客的车夫。一个汉奸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车座：“喂，车夫，送我去火车站。”我心里一紧，可又没法拒绝，便说：“好嘞，您坐好。”路上，他一个劲儿地问我：“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比如穿得奇怪的，或者经常往城外跑的？”我心里有数，他是在打听游击队的消息，便故意说：“这年头，可疑的人多了去了，昨天我还看见个穿长衫的先生，鬼鬼祟祟地往城西走，不知道干什么的。”他眼睛一亮：“真的？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我摇了摇头：“记不清了，光顾着拉车了。”到了火车站，他扔给我两个铜板，就急匆匆地走了。我心里松了口气，赶紧拉着车往联络点走，顺利地把消息送了过去。回去的时候，我心里想着，以后可得更小心点，不能出一点差错。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跟着游击队打了不少小仗，虽然没开过枪，可也帮着做了不少事。有时候看着身边的兄弟受伤、牺牲，心里也难受，可一想到能把小鬼子赶出去，让北平城恢复以前的样子，就觉得一切都值了。有一天，李勇找到我：“祥子，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城里的鬼子最近要运一批军火到前线，我们想伏击他们，需要你去摸清他们的运输路线和时间。”我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一定完成任务。”第二天，我打扮成普通的车夫，在城里的火车站和码头转悠，打听消息。功夫不负有心人，傍晚的时候，我听见两个鬼子在聊天，叽里呱啦的，我虽然听不懂，可从他们的手势和偶尔蹦出的几个中文词里，听出他们明天早上要从火车站运一批“大家伙”去城南的据点。我赶紧往回赶，把消息告诉了李勇。李勇连夜制定了伏击计划，我们在鬼子必经的路上埋了炸药，安排了人手。第二天早上，鬼子的运输队果然来了，一共三辆卡车，后面跟着几个骑兵。等他们走到埋伏圈，李勇大喊一声：“打！”炸药瞬间爆炸，卡车停了下来，游击队员们冲了上去，和鬼子展开了激战。我拉着车在旁边，随时准备接应受伤的兄弟。战斗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把鬼子消灭了，我们缴获了不少军火和粮食。李勇拍着我的肩膀：“祥子，这次多亏了你，要是没有你摸清消息，咱们也不能这么顺利。”我笑了笑：“这是我应该做的。”看着缴获的军火，想着又给鬼子来了个沉重打击，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知道，要把小鬼子彻底赶出去，还需要很长时间，还会有很多兄弟牺牲，可我不怕，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总有一天，北平城会恢复以前的样子，我们这些拉车的，也能重新过上安稳的日子，我也能重新拉着自己的车，在北平的街上跑，听着熟悉的吆喝声，闻着街边小吃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