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秋雅默默地帮苏清风把简单的行李。
那件洗得发白、缝着补丁的破棉袄,嫂子王秀珍带来的几件干净但同样旧损的衬衣单裤。
仔细地叠好,收进一个半旧的蓝布包袱里。
她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下折叠都在延长这最后的相处时光。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微微的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苏清风则站在一旁,将那个装着巨款的蓝色布包用细绳牢牢捆好,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棉袄内袋里,还用力按了按,确保稳妥。
这笔钱,容不得半点闪失。
郭永强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憨厚的脸上带着笑,站在病房门口,声音洪亮:“清风哥,车套好了,牲口喂饱了,咱啥时候动身?”
苏清风转过身,对郭永强说:“永强,你先去外面车上等我一会儿,我跟许护士再说几句话,马上就来。”
郭永强是个实在人,但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他“哎”了一声,露出一个“俺懂”的笑容,转身就往外走,还特意把房门轻轻带上了,隔绝了走廊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阳光暖暖地照着,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许秋雅身上那股淡淡雪花膏混合的味道。
许秋雅背对着苏清风,还在无意识地整理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床头柜,手指划过冰凉的桌面,那单薄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落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
苏清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那股从昨夜就开始酝酿的不舍与冲动,再也无法抑制。
他几步走上前,从身后,用还能活动的右臂,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环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许秋雅的身体瞬间僵直了,像是一根被拉紧的弦,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灼热体温,还有他身上那股熟悉的的干净气息。
这种感觉陌生而强烈,让她心跳骤停,大脑一片空白。
“秋雅。”
苏清风把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微凉的发丝上,声音低沉得像是耳语,却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感情。
“谢谢你……这段日子,真的辛苦你了。”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这最简单却也最沉重的一句。
许秋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原本僵直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像秋风中最后一片依附在枝头的叶子。
苏清风感觉到她的颤抖,心中爱怜更甚。
他顿了顿,像是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轻轻地地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许秋雅被迫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早已盈满了泪水,像蓄满了春水的湖泊,波光潋滟,却倔强地强忍着,不肯让泪珠滚落。
她看着苏清风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与疼惜,鼻子一酸,最后那点防线也濒临崩溃。
苏清风看着她这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中爱意翻涌,再也顾不得其他,低下头,带着几分试探,几分虔诚,轻轻地吻上了她微微颤抖的嘴唇。
那是一个短暂,生涩甚至有些笨拙的吻,唇瓣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
许秋雅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近得模糊的轮廓,随即,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这个吻抽走了,她软软地靠进他怀里,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碎晶莹的泪珠,像清晨沾露的花瓣。
这个吻,带着小米粥残留的淡淡甜味,更带着离别时刻无法言说的苦涩,深深地烙印在了彼此的心上。
一吻过后,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脸颊绯红,像是喝醉了酒。
苏清风看着她羞红得如同晚霞的脸颊和湿润迷蒙的眼睛,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柔情。
他抬起右手,用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痕,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地承诺道:“等我,秋雅。等我胳膊好了,一定很快就回来看你。”
许秋雅把滚烫的脸颊埋在他坚实的胸前,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着,最终只发出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几乎听不清的:“嗯……”
两人拥抱了一会。
苏清风知道,真的该走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她的气息也一同带走。
然后松开了怀抱,深深看了她一眼,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他毅然转身,拎起那个小小的蓝布包袱,推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许秋雅站在原地,像是被抽空了灵魂,听着外面苏清风和郭永强简短的对话声,马车轱辘压过地面的嘎吱声,以及鞭子清脆的响动和马蹄声逐渐远去。
她缓缓走到窗边,透过蒙着霜花的玻璃,模糊地看着那辆熟悉的马车载着那个闯入她生命,带来惊涛骇浪又留下无限温暖的人,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只留下一片空茫的雪地和耀眼的阳光。
许秋雅抬起手,轻轻触碰着自己还有些发麻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泪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无声地汹涌而下。
再见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相思之苦难以慰藉。
马车驶出公社,走上了回西河屯的土路。
郭永强专心赶着车,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很是知趣地没有多问。
苏清风靠在车斗的干草堆上,右臂枕在脑后,看着沿途的景色。
比起十几天前来时,路上的积雪明显消融了不少,露出了大片大片湿润的黑土地。
路旁的杨树柳树,虽然还是光秃秃的,但仔细看,枝头已经鼓起了一个个饱满的芽苞,蕴藏着勃勃生机。
阳光照在身上,暖意更浓,风也不再是刺骨的寒冷,而是带着一丝冰雪消融后的湿润和清新。
“开春了哇。”郭永强甩了个响鞭,感慨道,“这雪一化,地气一起,就该准备种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