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一片死寂。火盆里的炭火噼啪响着,照着地上那个被鸡翅砸得直冒黑烟、还在抽动的血眼纸人。王兴隆仰面朝天躺着,鼻子塌了,满脸是血,昏死过去。铁蛋缩在墙角,吓得直打哆嗦,只会呜呜地哭。胖子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地上那只油乎乎、立了大功的烤鸡翅,好半天才带着哭腔嚎出来:“我的娘啊…这鸡翅…是我刚偷拿准备填肚子的啊!”
没人理他。
陈玄墨的眼睛只盯着林九叔。老人还保持着扔鸡翅的姿势,僵在那里,身上那股吓人的凶劲儿像退潮一样飞快没了,换上的是一股子死气沉沉的灰败。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刚才那股吓人的光彻底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累和浑。他瘦得只剩骨头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像根烂木头,直挺挺往后倒!
“九叔!”陈玄墨心猛地一抽,一个箭步冲上去,在老人摔地上之前死死架住了他瘦得硌人的肩膀。
入手冰凉!林九叔的身子轻得吓人,好像就剩一层皮包着骨头架子,喘气的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了,比在地底下那会儿还要糟糕百倍!刚才那一下子,把他最后一点活气儿都榨干了。
“九叔!您挺住!”胖子也慌了神,顾不上心疼鸡翅和脚疼,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帮着陈玄墨把林九叔轻轻放在祠堂冰凉的地上。
林九叔的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只有喉咙里传出破风箱似的、微弱的“嗬嗬”声。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费力地转着,最后死死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害怕和着急,看向祠堂那黑黢黢的房梁顶棚。
陈玄墨顺着他的目光猛地抬头!
祠堂正厅很高,上面是粗大的木梁,黑漆漆的,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但就在那几根主梁交错的地方,在正对着下方供桌和祖宗牌位的上方,借着火盆里跳跃的光,陈玄墨看到了一些东西!
不是灰尘!是七个小小的、像油灯似的东西,被人用铜丝或者铁钩,巧妙地固定在横梁的阴影里!排布的形状很怪,不像常见的北斗七星勺子形状,而是…倒过来的!勺子口朝下,勺柄别扭地朝上指着屋顶!
“灯?!梁上挂着灯?!”胖子也看到了,惊得忘了脚疼,仰着脖子,绿豆眼瞪得溜圆。
陈玄墨的心沉了下去。这灯…他太熟悉了!古董店阁楼里那七盏吸人阳寿的青铜灯!只是眼前这七盏,样子更简陋,像是用黄铜或者别的什么金属粗劣打制的,灯盏很小,只有拳头大。灯身上同样刻着密密麻麻的细纹,但此刻光线太暗,看不清刻的是什么。
更诡异的是,其中三盏灯,灯盏里还残留着一点点浑浊的、半凝固的暗黄色油膏!那油膏散发出的气味…陈玄墨一闻就认出来了——尸油!和胖子家铁皮箱里、还有那口槐木棺材里渗出的一模一样!腥臭,带着一股子陈年的腐味!
“七…七星灯?!”胖子也认出来了,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又是这鬼玩意儿?!还…还挂在祖宗头顶上?!三叔公他…他到底想干啥啊?!”
林九叔喉咙里的“嗬嗬”声更急了,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地面,指甲都崩裂了,渗出血丝。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梁上那七盏倒挂的灯,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一种…绝望的警告!
“煞气…灯…”林九叔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快…破…”
话没说完,他眼睛一翻,头猛地歪向一边,彻底没了声息,只有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九叔!”陈玄墨和胖子同时惊呼。
就在这时——
“嘀嗒…”
一滴粘稠的、暗黄色的油膏,从其中一盏还残留着尸油的灯盏底部,滴落下来。
不偏不倚,正好滴在胖子因为仰头看梁、而微微张开的嘴唇上!
“呸!呸呸呸!呕——!”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尸体腐败和油脂哈喇的恶臭瞬间在胖子嘴里炸开!那味道冲得他脑子嗡的一声,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他恶心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抬手就抹嘴,结果手上沾满了之前糊脸的墨汁、油污和泥浆,这一抹,更是糊了一脸一嘴,狼狈不堪。
“我顶你个肺啊!!”胖子又惊又怒又恶心,气得浑身肥肉都在抖,也顾不上九叔了,猛地一跺脚!他那只肿得发亮的脚踝本来就像灌了铅,又疼又使不上劲,这猛地一跺,重心瞬间不稳!
“哎哟!”胖子一声怪叫,肥胖的身体像个失控的陀螺,猛地向后倒去!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旁边供桌的桌腿稳住身体。
“哗啦——!”
供桌被他带得猛地一晃!桌上一个盛放香灰、落满灰尘的旧铜香炉被撞倒了,咕噜噜滚落下来!
“当啷!”铜香炉重重砸在地上!
这声音在死寂的祠堂里如同惊雷!
就在香炉落地的瞬间——
“嗡…嗡嗡嗡…”
一阵极其诡异、如同无数细密铜针震动的嗡鸣声,猛地从梁上那七盏倒挂的铜灯中响起!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邪异力量,瞬间充斥了整个祠堂!
紧接着,更骇人的一幕发生了!
梁上那七盏灯,尤其是那三盏还残留着尸油的灯,灯盏里的暗黄色油膏,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点燃了!没有明火,却猛地剧烈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冒着粘稠的气泡!一股更加浓郁、令人作呕的腥臭尸气,混合着刺鼻的焦糊味,如同浓烟般从沸腾的油膏里喷涌而出!
“滋啦…滋啦…”
沸腾的尸油溅落在下方厚厚的积尘上,发出烙铁烫肉般的声响,腾起缕缕带着恶臭的青烟!整个祠堂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好几度,一股阴冷刺骨的邪气弥漫开来!
“墨哥!这…这灯发疯了!”胖子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恶心了,连滚带爬地想远离那散发着邪气的供桌区域。
陈玄墨脸色铁青。林九叔最后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煞气…灯…快破…” 这倒挂的七星灯阵,根本不是什么借寿续命的邪术,而是…镇压?!镇压祠堂下面那个鬼子实验室泄露出来的、或者说被他们唤醒的滔天煞气?!
胖子那滴落入口的尸油和他撞倒香炉的动作,就像一根点燃的导火索,瞬间引爆了这个镇压的“开关”!煞气反噬开始了!
“快!找东西!把那灯打下来!”陈玄墨对着胖子嘶吼。他放下林九叔,眼睛急扫四周,寻找能用的东西。供桌上除了牌位就是香烛,角落里堆着些杂物,但都离得太远。
胖子也急了,忍着脚踝钻心的疼和满嘴的恶臭,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摸索。他抓起刚才砸晕他三叔公的那个“王公守业”的紫檀木牌位,这玩意儿够沉够硬!
“墨哥!接着!”胖子抡起胳膊,用尽力气把牌位朝陈玄墨扔了过去!
牌位打着旋儿飞过来,陈玄墨看准时机,猛地跃起,在半空中一把抓住那沉重的牌位!入手冰凉沉重。
他落地站稳,毫不犹豫,深吸一口气,抡起紫檀木牌位,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梁上那几盏沸腾得最厉害、邪气最盛的倒挂铜灯,狠狠砸了过去!
“呼——!”
牌位带着风声,精准地撞向其中一盏挂在“勺口”位置、尸油沸腾最剧烈的铜灯!
“当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巨响!
沉重的紫檀木牌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那盏铜灯上!力道之大,直接把那盏灯连同固定它的锈蚀铜钩,一起从横梁上砸了下来!
铜灯翻滚着坠落,“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灯盏碎裂,里面沸腾的尸油四溅开来,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嗡——!!!”
几乎在灯盏碎裂的同一瞬间,梁上剩余的六盏灯发出的嗡鸣声骤然拔高了一个八度!变得尖锐刺耳,如同无数冤魂在厉啸!整个祠堂的横梁都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灰尘、蛛网簌簌落下!
一股更加狂暴、更加阴冷的煞气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那破开的灯阵缺口中爆发出来!祠堂里的温度骤降,火盆里的火焰瞬间变成了诡异的幽蓝色!
“轰隆隆——咔啦啦——!”
支撑着整个祠堂屋顶的巨大横梁,发出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断裂声!粗大的梁木上,一道道狰狞的裂纹迅速蔓延开来!整个祠堂屋顶都在剧烈摇晃,瓦片哗啦啦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塌!
“墨哥!房顶要塌了!”胖子惊恐地指着头顶,脸都吓白了。
“退后!”陈玄墨一把抓起地上还在昏迷的林九叔,和胖子一起拼命往祠堂大门的方向退去!
就在他们刚刚退到门口安全区域的刹那——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祠堂正厅中央,那根被砸掉一盏灯的主梁,再也承受不住煞气的冲击和自身的重量,带着惊天动地的声势,从中断裂!巨大的梁木裹挟着无数碎裂的瓦片、灰尘和断木,如同山崩一般,狠狠砸落下来!
“轰隆!哗啦啦——!”
烟尘如同蘑菇云般冲天而起!整个祠堂正厅瞬间被烟尘和断木碎瓦淹没!
陈玄墨和胖子死死护住头脸,被狂暴的气浪冲得连连后退,撞在祠堂大门外的柱子上才停下。他们剧烈地咳嗽着,看着眼前如同末日般的景象。
烟尘足足弥漫了半分多钟,才渐渐沉降下来。
祠堂正厅一片狼藉,如同被炮弹轰过。断裂的巨大梁木斜插在废墟里,碎瓦断木堆积如山。供桌早已被砸得粉碎,那些祖宗牌位也大多被掩埋,只剩下几个歪斜地插在废墟边缘。
而就在那根断裂主梁砸落的位置,烟尘散开的地方,赫然露出了一个洞口!
不是通往地下的竖井,而是一个开在地面上的、方方正正的、黑黢黢的入口!入口边缘是切割整齐的厚重青石板,上面覆盖的泥土和地砖早已被刚才的坍塌彻底掀开、震碎!
一股比祠堂里、比地下实验室更加古老、更加冰冷、带着浓重水汽和铁锈腥味的阴风,正从那洞口里幽幽地吹出来,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声。
陈玄墨和胖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祠堂底下,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胖子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靠近那坍塌形成的洞口边缘。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看。洞口下方似乎是一个向下延伸的石阶通道,深不见底。借着洞口透进去的月光,能隐约看到通道两侧的石壁湿漉漉的,布满深绿色的苔藓。
就在那通道入口内侧的石壁上,靠近胖子眼睛的位置,刻着一个巨大的徽记!
那徽记线条古朴粗犷,像是一艘乘风破浪的古船,船帆鼓胀,船首高昂,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古老气息。在船帆的中心,刻着一个清晰的篆体古字——“徐”!
“墨哥!快看!有字!有船!”胖子指着洞口里面,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发颤,“船帆上…刻着个‘徐’字!”
徐?!
陈玄墨的心猛地一跳!徐福?!他立刻想起井下祭坛壁画上那支庞大的东渡船队!难道…这祠堂底下,竟然藏着与徐福船队直接相关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