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摔了个结结实实,屁股墩儿砸在碎石瓦砾上,疼得他嗷嗷直叫,在空荡荡的破院子里回响,震得房梁上的灰扑簌簌往下掉。他蜷在地上,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抱着那条伤腿,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闭嘴!忍着!”陈玄墨被他嚎得心惊,立刻蹲下低喝,同时警惕地望向院外。天蒙蒙亮了,灰白的光从破窗户和塌了的屋顶透进来,院子里死气沉沉。巷子深处隐约有人声,像是被胖子的惨叫惊动了。
“疼…疼死我了…”胖子带着哭腔哼哼,感觉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他想挣扎着坐起来,手在烂泥和碎砖里乱摸找支撑,冷不丁按在一滩又冷又湿又滑的东西上。
是那卷破草席裹着的老李头尸体!
胖子像被烙铁烫了,猛地缩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才光顾着疼和地契的事,把这茬忘干净了。一股浓烈的、带着腐败甜腻的尸臭味在冰冷的空气里散开,比刚才更冲鼻子。
陈玄墨也皱紧了眉。刚才逃命心切,把这尸体也拖进来了,现在成了大麻烦。他看了一眼角落里只剩一口气的林九叔,又看看摔得爬不起来的胖子,心里沉甸甸的。这尸体必须尽快处理掉。
他吸了口气,压下背上伤口的抽痛和疲惫,走到胖子身边,用力把他搀起来,拖到墙角稍微干净点的地方。“老实待着!”他低喝一声,转身走向那卷破草席。
草席被拖了一路,边缘都磨烂了,散开着。陈玄墨忍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蹲下身,解开草绳,把席子彻底掀开。
老李头那张凝固着惊恐痛苦的脸暴露在灰蒙蒙的晨光下,眼睛瞪得老大,空洞地望着破屋顶。尸体已经硬了,皮肤泛着青灰色,嘴唇发紫。最扎眼的是他那只僵硬的左手,死死攥着拳头,压在身子边上,正是之前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位置。
陈玄墨的目光落在老李头那只紧攥的拳头上。他伸出手,想去掰开那只冰冷僵硬的手,看看里面到底攥着什么。指尖刚碰到那冰冷的皮肤——
嗡!
一股冰冷刺骨、充满怨毒的气息猛地从尸体上炸开!仿佛沉睡的恶鬼被惊醒了!陈玄墨左手腕上那七个乌黑的星点印记毫无预兆地剧痛起来!像被烧红的铁钎狠狠捅了进去!
“呃!”陈玄墨闷哼一声,触电般缩回手,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几乎同时,死寂的荒院里平地卷起一股阴风!地上的尘土、枯草打着旋儿被卷起来,发出“呜呜”的怪响,吹得人睁不开眼!温度骤降!
“墨…墨哥!怎…怎么了?!”墙角的胖子被这阴风吓得一哆嗦,也顾不上屁股疼了,惊恐地瞪大眼。
陈玄墨没空理他。他强忍左手腕钻心的灼痛,猛地抬头!只见老李头尸体上方半米左右的空气里,无数灰白色的光点正疯狂地汇聚、扭曲!一个半透明的、穿着破烂工装的人形影子,在光点中飞快地凝实!
正是老李头的鬼魂!
可跟在古董店铜秤上看到那个绝望哀求的魂影不同,眼前这个,面目狰狞扭曲到了极点!眼睛只剩下两个燃烧着怨毒火焰的黑窟窿,嘴巴无声地大张着,像是在发出最恶毒的诅咒!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带着血腥味的滔天怨气,如同实质的黑雾,从他身上汹涌喷出,瞬间塞满了整个破屋!那怨气里全是被人强行夺命、魂魄被锁的无穷恨意!
“嗬…嗬…”老李鬼魂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气音,没有眼珠的黑窟窿猛地转向陈玄墨!那股冰冷刺骨的怨毒杀意,像无数根冰针,狠狠扎了过来!
怨魂反噬!比在古董店感应时强了百倍!陈玄墨瞬间明白了,自己刚才掰尸体手的举动,加上这破败荒院的环境,彻底激怒了还没完全离开尸体的怨魂!
“跑!胖子!”陈玄墨厉吼,身体猛地向后急退!左手腕的七星印记痛得像要烧穿皮肉!
“妈呀——!”胖子看到那凭空出现的、怨气冲天的鬼影,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手脚并用地就往门口爬!
晚了!
老李鬼魂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那怨气凝成的黑雾像活了过来,瞬间变成无数条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黑色锁链虚影,“哗啦啦”地朝着陈玄墨和胖子当头罩下!速度快得吓人!锁链还没到,那股冻进骨头缝的阴寒已经让两人血液都快冻僵!
陈玄墨瞳孔一缩!这锁链的感觉,跟锁在铜秤上的一模一样!是借寿邪术的禁锢之力!他猛地抽出后腰别着的蛇纹匕首,乌金色的刀身泛起冷光,朝着当头罩下的锁链虚影狠狠劈去!刀锋划过黑雾,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几道锁链虚影应声断成黑烟!
但更多的锁链从四面八方缠来!胖子动作慢,一条冰冷的黑色锁链虚影已经缠上了他的脚脖子!
“啊——!”胖子只觉得脚脖子像被烧红的铁圈勒住,又冷又痛,一股阴寒死气顺着腿直往上窜!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那条伤腿更是疼得钻心!
“胖子!”陈玄墨心急如焚,挥刀想救,可自己也被好几道锁链缠住了手臂和腰!那锁链虚影虽不是实体,却带着强大的禁锢之力,冰冷刺骨,疯狂地吸走他的力气和精神!他感觉身体越来越沉,动作越来越慢,左手腕的灼痛和锁链的阴寒里外夹攻,几乎喘不上气!怀里的借寿契约残页也像冰块,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眼看两人就要被怨气锁链彻底吞没——
“哼!”
一声低沉、带着浓重痰音、却有种奇异力量的冷哼,像闷雷在破屋里炸响!
墙角草堆上,一直昏迷的林九叔,不知何时竟微微睁开了眼!他枯槁的脸上没一点血色,眼神浑浊却带着一丝清醒,死死盯着那怨气冲天的老李鬼魂。他那只枯瘦如柴、沾满泥污的手,极其艰难地、抖着抬了起来,手里紧紧攥着他从不离身的黄铜烟斗!
烟斗锅冰凉,里面只剩下一点灰白色的死灰。
林九叔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扑来的怨魂,喉咙里“嗬嗬”地艰难吸气,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猛地将烟斗锅口对准了老李鬼魂的方向,然后极其微弱地、却带着一种古怪韵律,吹了一口气!
呼——
一股微弱的气流卷起烟斗锅里那点轻飘飘的死灰,朝着怨气滔天的老李鬼魂飘了过去!
那点烟灰,在狂暴的怨气黑雾里小得像粒沙子,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撕碎吹散。
可怪事发生了!
那轻飘飘的烟灰,撞上汹涌的怨气黑雾,非但没散,反而像活了过来!它们无视了狂暴的阴风,无视了怨毒的锁链,极其精准地、悄无声息地飘落在老李鬼魂周围的地面上!
烟灰落地的瞬间,仿佛触动了什么无形的开关!
嗤…嗤嗤…
细微的灼烧声响起。落在冰冷泥地上的灰白色烟灰,竟无火自燃般亮起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点点火星!火星跳跃着,飞快地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蔓延、连接!
眨眼之间,一个由无数跳跃的微弱火星构成的、复杂古老的暗红色符文图案,赫然出现在老李鬼魂脚下的地面上!
那符文线条扭曲,透着一股镇压万邪的古老威严。暗红色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像定海神针,瞬间穿透了浓稠的怨气黑雾!
“嗷——!!!”
老李鬼魂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声音不是从耳朵听来的,而是直接炸响在陈玄墨和胖子的脑子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恐惧!
缠在陈玄墨和胖子身上的怨气锁链虚影,如同阳光下的雪,瞬间消融瓦解!那股冰冷刺骨的禁锢之力骤然消失!
塞满整个破屋的滔天怨气,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压缩!浓稠的黑雾剧烈翻滚、收缩,最后被硬生生压回了老李鬼魂的体内!
老李鬼魂那张狰狞扭曲的脸痛苦地挣扎着,身体被地上那暗红色符文的力量死死压着,动弹不得!身上的怨气虽然被压住了,但那双烧着怨毒火焰的黑窟窿眼睛,依旧死死地瞪着陈玄墨,无声地咆哮着,充满了不甘和仇恨。
破屋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林九叔粗重艰难的喘气声,还有地上暗红色符文散发的微弱光芒。
陈玄墨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湿透后背,左手腕的灼痛感随着怨气被压下去而稍缓,但还是一跳一跳地疼。他看向林九叔,老人吹出那口带着烟灰的气后,像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睛半闭着,胸口剧烈起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随时可能再次昏死过去。
“九…九叔!”陈玄墨心头一紧。
“没…事…”林九叔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他枯瘦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指了指地上被符文压着、还在怨毒挣扎的老李鬼魂,“谈…跟他…谈…超度…他的…妻儿…才…才肯说…”
超度妻儿?陈玄墨瞬间明白了。这老李鬼魂怨气冲天,根子恐怕不止是他自己被害,更在于他死前放不下的老婆孩子!只有满足他这执念,才能化掉点怨气,撬开他的嘴,问出赵金福和借寿邪术的真相!
“胖子!撑住!”陈玄墨对墙角吓傻了的胖子喊了一嗓子,然后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难受,一步步走向被符文压在地上的老李鬼魂。他能感觉到那鬼魂身上散出的冰冷恨意,像针扎在皮肤上。
他在离老李鬼魂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蹲下身,目光平静但坚定地看着那双怨毒的黑窟窿:“李叔,”他用了敬称,声音低沉清晰,“我知道你死得冤,怨气难平。害你的人,我绝不会放过。但你想报仇,想讨回公道,光靠这怨气,没用。”
老李鬼魂挣扎的动作顿了一下,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陈玄墨。
“告诉我,你老婆孩子在哪?出了什么事?”陈玄墨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答应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定替你超度他们,送他们去轮回,不再受苦!让你们一家团圆!”
“超度…妻儿…团圆…”这几个字像石头砸进死水潭,在老李鬼魂那被怨气塞满的混乱脑子里激起了剧烈的波动。他那张狰狞扭曲的脸上,怨毒之色似乎松动了一点点,挣扎的动作也缓了。一股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悲伤,混在滔天的怨气里弥漫开。
他喉咙里又发出“嗬嗬”的破风声,干枯僵硬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抖着抬了起来。那半透明的手指,沾满了怨气凝成的黑泥,指向陈玄墨脚下的泥地。
陈玄墨低头看去。冰冷肮脏的泥土地。
老李鬼魂的手指颤抖着,用尽力气,开始在冰冷的泥地上艰难地划拉。他的指尖划过泥土,留下淡淡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色痕迹。那痕迹扭曲、断续,却渐渐勾出一个清晰的轮廓——像是一座尖顶的房子,旁边还有个十字架的标记!
一座教堂!
紧接着,老李鬼魂的手指在教堂下面,用力地点了几下,画出一个代表地下室的方块入口。最后,他用颤抖的手指,在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模糊的、由怨气凝成的黑字:**七月十四子时**。
做完这些,老李鬼魂像用光了所有力气,手臂软软地垂了下去。他抬起那张痛苦扭曲的脸,黑窟窿眼睛死死盯着陈玄墨,一股强烈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冲进陈玄墨的脑海:
\\\\\\*\\\\\\*澳门…氹仔…玫瑰堂…地下…七月十四…子时…救…救他们…\\\\\\*\\\\\\*
这念头里全是对妻儿下落的交代,还有种近乎哀求的悲怆。但马上,这念头又被更汹涌的怨毒和仇恨淹没了!他似乎在警告陈玄墨别耍花招!
“澳门…玫瑰堂…七月十四子时…”陈玄墨低声重复,心头剧震!又是澳门!时间地点这么清楚!老李的老婆孩子魂魄,竟然被关在澳门一座教堂的地下室里?七月十四,鬼门大开的日子!赵金福或者那个南洋降头师,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陈玄墨心神震动、消化这惊人消息的时候,异变又起!
地上被符文压着的老李鬼魂,身上的怨气突然再次剧烈翻滚起来!似乎是因为交代了妻儿下落,执念稍减,但滔天的怨毒反而被彻底点燃!他对着陈玄墨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一股比刚才更狂暴、更阴冷的反噬怨气,如同黑色的巨浪,猛地朝着陈玄墨当头拍下!那怨气里凝聚着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绝望的哭嚎!
“小心!”墙角传来林九叔嘶哑的警告,但他已无力再出手。
陈玄墨只觉得一股冻进灵魂的阴寒瞬间将他裹住!眼前发黑,喘不上气!左手腕的七星印记灼痛瞬间飙升到顶点!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狂暴的怨气撕碎魂魄!
生死关头!一股凶戾之气从陈玄墨骨子里猛地爆发出来!七杀命格潜藏的煞气被死亡的威胁彻底点燃!
“滚——!”他双目瞬间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在这股狂暴怨气扑到面前的刹那,他猛地一咬舌尖!
“噗!”
一股滚烫的、带着浓烈阳气和七杀煞气的舌尖精血,混合着唾沫,像血箭一样从他嘴里喷出,正正喷在扑来的怨气黑雾上!
嗤——!!!
像滚油泼进雪堆!那蕴含陈玄墨至阳精血和七杀煞气的血雾,撞上怨气黑雾的瞬间,爆发出刺耳的灼烧声!浓郁的黑雾剧烈翻滚、消融,发出凄厉的尖啸!血雾没有散,反而在翻滚的黑雾中飞快地扭曲、凝聚!
眨眼间,一个由灼热血雾构成的、极其清晰复杂的暗红色卦象图案,赫然悬在半空中!
卦象由上下两个“离”(火)卦叠加,火焰升腾之象!正是易经六十四卦中的——**火泽睽(kui)**!
睽卦!象征背离、猜疑、孤身犯险!火光映照下的沼泽,表面平静,底下暗藏凶险!
这血色的睽卦卦象悬在怨气黑雾里,散发着灼热凶戾的气息,和地上林九叔烟灰画出的镇压符文隐隐呼应,竟暂时顶住了老李鬼魂这最后、最疯狂的反扑!
“噗!”陈玄墨喷出这口心头精血,整个人瞬间萎顿下去,脸色惨白如纸,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不住。舌尖的剧痛和精血的损耗让他虚弱到了极点。
地上被双重压制的老李鬼魂,似乎也被这蕴含七杀煞气的血卦灼伤,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痛苦的无声惨嚎,身上的怨气黑雾剧烈波动,像要溃散。他那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半空中的血色睽卦,又转向虚弱不堪的陈玄墨,充满了惊惧和更深的不甘。最终,那半透明的魂影在符文和血卦的双重压制下,如同风里的残烛剧烈闪了几下,猛地缩回了冰冷的尸体里!
破屋里狂暴的阴风和怨气骤然平息,只剩下缓缓消散的血色睽卦,地上黯淡的镇压符文,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尸臭和血腥味。
一片死寂。
胖子瘫在墙角,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切,吓得浑身瘫软,大气不敢出。
陈玄墨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抹掉嘴角的血,目光扫过地上老李头冰冷的尸体,扫过血色睽卦消散的地方,最后落在墙角草堆上再次昏迷、气若游丝的林九叔身上。
澳门…玫瑰堂…七月十四子时…
火泽睽…
凶险的卦象,指明的路,却是唯一的线索。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尸臭的冰冷空气,对角落里惊魂未定的胖子哑声道:“胖子,搜他身。仔细点。特别是…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