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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晚间世兰跑来景仁宫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后怕。

“娘娘,皇上今日来了……臣妾按您说的做了,可他看臣妾的眼神……怪怪的……皇上……他……”她偎在宜修身边,寻求安慰。

宜修揽着她,指尖梳理着她的长发,语气平静:“他来看你,是念旧情,也是因为本宫让你‘病’了这一场,更因为……有人提醒了他你的存在。”她将甄嬛赠花之事淡淡提了一句。

世兰立刻瞪大了眼睛:“是甄嬛?!她……为什么…”

“她做得很好。”宜修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她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本宫。没有她那支莲花,皇上或许还想不起翊坤宫。你要记住,在这后宫,有时候,退一步,示弱一分,远比咄咄逼人更有用。”

她轻轻抬起世兰的下巴,目光深邃:“你要学的,还很多。但无论如何,只需记住,你才是本宫最看重的人。皇上的一时兴起,不值一提。记住了吗?他不重要!”

她的话语如同带有魔力,再次抚平了世兰心中的不安和躁动。世兰依恋地靠进她怀里,喃喃道:“臣妾只要娘娘看重就好……”

窗外蝉鸣聒噪,盛夏的紫禁城,暗流从未停止涌动。甄嬛的得宠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影响着每一个人。而执棋者宜修,正冷静地观察着每一道波纹,准备着下一步的落子。

景仁宫后花园,一日兴之所至,遂举行赏月宴 。

参加宴会者,不过两三人。

月明星稀,流萤飞舞。

夏夜静谧,月光如水银泻地,将景仁宫后花园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白日里的暑气稍稍消散,晚风带来些许凉意,草丛树梢间,有点点流萤提着小灯笼,忽明忽暗地飞舞,如同跌落人间的星辰。

宜修难得有闲情逸致,命人在园中凉亭摆了软榻瓜果,独自乘凉。她并未看书,只是倚着栏杆,望着那漫天流萤,眼神有些放空,似乎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世兰像只闻到花蜜的蝴蝶,循着光亮欢快地跑来。她换了一身轻薄的樱草色纱裙,跑动间裙裾飞扬,仿佛自己也化作了一只巨大的、活泼的萤火虫。“娘娘!您看!好多流萤!”她跑到宜修面前,脸颊因跑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亮得堪比天上的星子,指着空中飞舞的光点,兴奋不已。

宜修收回目光,看着她活力四射的模样,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嗯,看见了。”比起白日里那个在皇帝面前死气沉沉的木偶,她还是更喜欢眼前这个生动鲜活的世兰。

世兰却嫌光看着不过瘾,她眼珠一转,看到旁边宫人手持的纨扇,一把抢了过来,笑嘻嘻地对宜修道:“娘娘,臣妾给您扑几只流萤玩玩可好?”说着,也不等宜修回答,便提着裙摆,跳下凉亭,追着那些流萤跑了起来。

她身姿轻盈,笑声清脆,纨扇在空中挥舞,试图网住那些调皮的光点。月光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影,纱裙飘舞,与流萤共舞,美得如同一幅生动的画卷。

宜修原本想斥责她“不成体统”,话到嘴边,没有出口,却看着那在月下追逐光点的身影,一时竟忘了言语。那纯粹的、肆意的快乐,与这深沉压抑的宫墙格格不入,却有着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这样的活力吸引了生锈的灵魂,飞蛾趋光是本性,没人能违抗本能。

一只流萤被世兰追得急了,竟直直朝着凉亭飞来,眼看要撞到宜修身上。世兰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用纨扇一挡——

流萤轻盈地落在纨扇的素绢上,尾部一闪一闪,发出柔和的光芒。

世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捧着纨扇,凑到宜修面前,献宝似的:“娘娘您看!臣妾捉到了!”

那一点微弱的光,映亮了她汗湿的鼻尖和兴奋得发光的眼眸,也映亮了宜修深不见底的瞳孔。

宜修垂眸,看着扇面上那小小的、生命短暂的光点,又看向世兰那比流萤更亮的眼睛。她极轻地伸出手指,碰了碰那流萤,小家伙受惊,立刻飞走了,融入漫天光点之中。世兰“哎呀”一声,有些失望。

“它属于那里。不属于这里。”宜修淡淡道,目光却依旧落在世兰脸上。

世兰眨眨眼,忽然笑道:“它飞走了也好,那臣妾就捉最亮的那只送给娘娘!”说着,她突然放下纨扇,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了宜修的脸颊。

宜修微微一怔。

世兰的手指温热,还带着奔跑后的微湿。她捧着宜修的脸,眼神无比认真,语气带着纯粹的欢喜和霸道:“娘娘就是最亮最亮的那只,臣妾捉住啦!再也不放开!”

她的话语幼稚又大胆,在寂静的夏夜里清晰无比。

宜修的心,像是被那双手捧着的、不属于自己的温度烫了一下。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毫无阴霾的笑脸,看着那双眼眸中清晰倒映出的、属于自己的影子,一种极其陌生的、柔软的情绪悄然蔓延。

她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捧着,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流萤环绕飞舞。

良久,她才极轻地拍开世兰的手,语气听不出情绪:“胡闹。”

却并无多少斥责之意。

世兰得寸进尺地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娘娘,别坐着了,陪臣妾一起扑流萤嘛!就一会儿!”

宜修被她半推半就地拉入那片流萤飞舞的草地。她自然没有像世兰那般奔跑追逐,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世兰像只不知疲倦的蝴蝶,在她周围欢快地旋转、跳跃、试图捕捉那些遥不可及的光点。

纨扇轻摇,裙裾翩跹,笑声如银铃。

天幕上唯有月光与流萤交织成梦境的网。

宜修站在网中央,看着那个为她编织梦境的人,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也被这点点萤火,照亮了一角。

这一刻,没有前朝后宫,没有算计谋划。

只有夏夜,流萤,和一个愿意为她徒手摘星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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