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怕合作者死了,没人解封印罢了
那缕微光,自枯井的木板缝隙中一闪而逝,像垂死星辰最后的喘息。
叶染的脚步停住了。
她站在杂草丛生的院中,夜风吹动她单薄的衣衫,也吹散了她唇角那抹还未完全敛去的冷酷笑意。她偏过头,目光落在那口被遗忘的枯井上。
识海里,敖烬依旧沉默着,像一块被投入深海的顽石,连个气泡都懒得冒。他刻意营造出的冰冷,反而泄露了其内里的翻腾不休。
叶染没去管他。
她缓步走到井边,脚尖踢开一块碎石。那几块充当井盖的木板早已腐朽不堪,边缘长满了青苔。她伸出脚,轻轻一勾,最上面那块木板便悄无声息地翻了过去,露出底下黑洞洞的井口。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井底深处,那微光再次亮起,幽幽地,如同鬼火。寻常人见了,只怕要吓得魂飞魄散,叶染的眼中却不见半分波澜。她俯身下望,凭借着魔尊远超常人的夜视能力,轻易便看清了光源的真面目。
并非什么奇珍异宝,只是井壁上生长着的一片奇异菌类。它们似乎扎根于地脉的某条微末分支,汲取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在这被废弃的枯井中,营造出一方小小的、虚假繁荣的星空。
灵气太过微弱,对她眼下的处境毫无助益。
叶染直起身,有些意兴阑珊。她随手将木板踢回原位,盖住了那片无用的“星光”。
罢了,聊胜于无。至少证明,这片被宗门遗弃的角落,并非真正的死地。
她转身回屋,关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将整个院落的萧索与清冷都隔绝在外。
屋内的黑暗,因她魔尊神魂的存在,亮如白昼。她盘腿坐回那张硬邦邦的板床上,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丹田,开始引导那微弱的灵力气旋,进行着效率低下的吐纳。
这份安静,让识海里那条装死的龙,愈发坐立难安。
敖烬的神魂在发簪的方寸空间里躁动着。
“你想多了。”
“我只是怕我的‘合作者’死了,没人帮我解开封印罢了。”
他方才挤出的这两句话,此刻像两条冰冷的锁链,将他自己牢牢捆住。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将他所有的反常行为,都归结于最纯粹的利益考量。
可为何,他的神魂依旧像被架在火上炙烤,那股莫名的烦躁挥之不去?
“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那个女人带着笑意的调侃,如同魔音贯耳,一遍遍在他识海中回放。
看上她?
敖烬在心中发出一声龙族特有的、不屑的冷哼。
荒唐!
他乃上古龙族,是曾率领万妖挑战天道威严的敖烬!他见过宇宙洪荒,踏过时间长河,他眼中的“情爱”,不过是凡俗生灵为了延续血脉而产生的、低等又可笑的冲动。他蛰伏万年,心如万古玄冰,唯一的执念便是破封而出,让这方天地再忆起被龙炎支配的恐惧。
一个弱小、狡猾、满心算计的人族女子,凭什么让他“看上”?
他不断地用这些理由说服自己。
保护她,是因为她是唯一能触碰到封印的“钥匙”。
为她出头,是防止“钥匙”被那群伪君子提前损坏。
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
逻辑完美自洽,无懈可击。
然而,当他试图将心神沉寂下来时,沈清辞那张吐血的脸,和那双最后看向叶染时,冰冷刺骨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眼前。
那一瞬间,从他神魂深处涌出的,那股几乎要撕裂封印的暴怒,真的只是因为“工具”受到了威胁吗?
不……不止于此。
那是一种更古老、更霸道的本能。
是领地被侵犯的警告,是所有物被觊觎的怒火。
本尊的人。
这四个字,是他脱口而出的。说出来后,连他自己都感到了片刻的怔忪。
这个认知,让敖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烦乱,甚至……一丝恐慌。他宁可面对天道神雷,也不愿面对自己内心里这团莫名其妙的乱麻。
不行。
他强行将这些杂念压下。
这个女人的进度太慢了。
敖烬将一丝魂力探出,如同无形的触手,仔细“审视”着叶染的身体。
经脉虽然被强行打通,但依旧脆弱得像干枯的河道,稍有不慎便会再次崩裂。灵根枯萎,虽有复苏迹象,但想恢复到能支撑她施展那些魔尊手段的程度,遥遥无期。
更别提这破院子里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
靠她自己这么一点点地“积攒”,等她攒够了能撼动封印的力量,他敖烬的残魂只怕早就被岁月磨灭干净了。
不能再等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疯长的野草,再也无法遏制。
他必须做点什么,加速这个进程。
可是……要做什么?
他如今只是一缕残魂,被镇压在万妖窟地脉深处,大部分力量都被封印锁死,能动用的魂力少得可怜。每一次动用,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损耗。方才在山门前为了震慑沈清辞,已经让他有些吃不消了。
现在,还要再消耗宝贵的魂力去帮她?
这个念头让敖烬感到一阵屈辱。
他堂堂龙族,竟要沦落到耗费本源,去“饲养”一个合作者?
这就像一个富可敌国的帝王,如今却要从自己最后的口粮里,分出一半去喂养一只瘦弱的鸡,指望着它能快点长大,然后下个金蛋来救自己的命。
何其憋屈!何其可笑!
敖烬的神魂在剧烈地挣扎。骄傲与现实,在他心中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屋外,风声渐起,吹得破窗纸呼呼作响。
叶染依旧在入定,对识海中的风暴一无所知。她的呼吸平稳而悠长,仿佛已经与这片破败的黑暗融为一体。
终于,识海深处那场无声的战争,落下了帷幕。
敖烬发出了一声充满不甘与妥协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叹息。
罢了。
就当是……提前投资。
一个回报率未知的投资。
他不再犹豫,开始收拢自己本就不多的魂力。那些散逸在神魂空间里的、金色的魂力光点,如同受到了召唤的萤火,开始缓缓向着中心汇聚。
这个过程极为缓慢,也极为痛苦。每一次魂力的剥离,都像从活人身上撕下一片血肉。
但敖烬只是沉默地忍受着。
他将所有的屈辱、不甘与烦躁,都化作了凝聚魂力的动力。
一团微弱但精纯无比的金色光球,在他的神魂中央,渐渐成形。光球之中,蕴含着最纯粹的龙族生命本源,散发着一股草木新生的气息。
他要用这团本源,为她催生出一株,这个世界早已绝迹的灵物。
做完这一切,敖烬的神魂变得有些黯淡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连一个念头都懒得再转动。
他将那团金色的光球小心翼翼地托着,准备趁叶染入定最深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她身边。
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该死的封印。
只是,他没有发现,在他做出这个决定,并开始凝聚魂力的时候,他那颗沉寂了万年的、被坚冰与骄傲层层包裹的龙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悄悄地,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而就在敖烬准备将那光球送出时,盘坐在床上的叶染,睫毛却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