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主殿内，空气仿佛都因为赵鹤长老的激动而变得灼热。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涨得通红，双手捧着那张写满了推演与注解的丹方，像是捧着整个丹道的未来。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叶染，其中蕴含的期望，几乎要凝成实质。
“染儿！‘九转还魂丹’！这可是我天衍宗丹道一脉，数千年来无数先辈的夙愿啊！”他声音发颤，将那份承载了他毕生心血的丹方，郑重地递到叶染面前，“为师知道，这丹方依旧有诸多不完善之处，但……但为师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将它真正地变为现实！”
叶染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她伸出双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接过了那张薄薄的、却又重若千钧的兽皮纸。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纸上那些狂放而有力的字迹，能感受到赵鹤在书写时那份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狂喜。
“师父……”她抬起头，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惶恐，“此丹方博大精深，弟子……弟子才疏学浅，恐怕会辜负师父的厚望。”
她这副模样，落在赵鹤眼中，非但不是退缩，反而是对丹道怀有敬畏之心的谦卑与谨慎。
他看着叶染那张清丽绝伦、又写满了“不安”的脸，心中愈发满意，最后那点因为交出毕生心血而产生的不舍，也彻底烟消云散。
天才常有，但如她这般既有逆天之才，又心性沉稳、不骄不躁的丹道奇才，简直是上天赐予他天衍宗的瑰宝！
“哈哈哈！好！好一个‘才疏学浅’！”赵鹤不怒反笑，捋着胡须，笑声爽朗，“你若都算才疏学浅，那这天底下，便没有敢自称丹师的人了！”
他脸上的笑容一收，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染儿，你随我来。”
说罢，他转身，走向丹房主殿的内侧。叶染将丹方小心翼翼地收入储物袋，莲步轻移，默默地跟了上去。
赵鹤并未带她去寻常的药材库或是炼丹室，而是走到主殿后方一堵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墙前。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在石墙上飞速刻画了一个繁复的符文。
嗡——
石墙发出一阵沉闷的低鸣，原本严丝合缝的墙面，竟从中向两侧缓缓移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往地下的幽深阶梯。
一股比丹房主殿浓郁百倍的、混杂着无数种珍稀药材的古老气息，从阶梯深处扑面而来，沁人心脾，仅仅是吸入一口，便让叶染感觉体内的灵力都活跃了几分。
“此地，乃我天衍宗丹房一脉真正的核心重地，‘万草堂’。”赵鹤的声音低沉而庄重，“宗门建立数万年来，所有未能公之于众的核心丹方、孤本古籍，以及历代丹道先辈的炼丹心得，尽数收藏于此。除了宗主与我，你是第三个能踏入此地的人。”
叶染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震惊与感动的神色，对着赵鹤深深一拜：“弟子……何德何能。”
“你有这个资格。”赵鹤扶起她，眼中满是欣慰与信任，“走吧，去见见我丹房一脉，真正的底蕴。”
两人顺着阶梯一路向下，走了约莫百步，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间无比巨大的地下石室，石室的墙壁上镶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一排排由万年温玉打造的书架，整齐地排列着，上面并非寻常的纸质书籍，而是一枚枚散发着淡淡灵光的玉简。
整个空间，被一座强大的上古阵法笼罩着，恒温恒湿，确保这些珍贵的典籍，能万古不朽。
“这里的每一枚玉简，都代表着我天衍宗丹道的一份传承。”赵鹤指着这浩如烟海的玉简，语气中充满了自豪，“从最基础的‘聚气丹’，到能助金丹修士突破瓶颈的‘紫府破障丹’，再到能为元婴修士延寿百年的‘长生玉露’，应有尽有。”
他带着叶染，走到石室最中央的一座独立的圆形玉台前。玉台之上，只供奉着三枚颜色各异的玉简。
一枚赤红如火，一枚湛蓝如海，一枚漆黑如墨。
“这三枚，便是我天衍宗真正的镇派之宝。”赵鹤的神情愈发肃穆，“赤色这枚，名为《炎龙变》，记录着一种早已失传的上古控火法门，能将凡火淬炼成堪比地心烈焰的‘丹火’。”
“蓝色这枚，名为《沧海诀》，是一种神魂修炼之法，能将丹师的神识凝练如丝，入微操控，是炼制高阶丹药必不可少的基础。”
“至于这枚黑色的……”赵鹤拿起那枚漆黑的玉简，递给叶染，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它记录着数十种早已失传的上古丹方。只是……这些丹方大多残缺不全，且药理诡谲，与当世丹道理论背道而驰。千百年来，无数丹道前辈试图补全，却都以失败告终，甚至有人因此走火入魔，丹毁人亡。”
他叹了口气：“为师穷尽一生，也只从其中一张残方里，推演出了‘九转还魂丹’的些许皮毛。或许，也只有你这样的奇才，才能真正解开它们的秘密了。”
叶染接过那枚漆黑的玉简，入手冰凉，一股磅礴而古老的信息，顺着她的指尖，涌入识海。
她的神识一扫而过，那数十种在赵鹤看来诡谲难懂的丹方，在她眼中，却清晰得如同掌上观纹。
“‘血魔化婴丹’……以修士精血为引，化作丹药之灵，强行提升丹药品阶，有点意思，不过手法太粗糙了，损耗太大。”
“‘七窍玲珑心’……用七种剧毒之物，刺激神魂，使其在生死之间蜕变，从而增强神识？想法不错，可惜对毒性的理解太过肤浅，成功率不足万一。”
“‘逆转阴阳散’……这个有点门道，居然想通过药力，暂时逆转修士的灵根属性，以达到修炼对立功法的目的……”
这些在当世修士看来如同天书、甚至被视为“邪道”的丹方，在叶染这位混沌魔尊的眼中，却像是看到了一个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在笨拙地模仿着成年人的理论。
它们粗糙，稚嫩，充满了各种想当然的错误。
但……其中蕴含的某些思路，却又闪烁着天才般的光芒，连她都感到眼前一亮。
她前世的魔道丹术，追求的是极致的霸道与毁灭，以力破巧，用最顶级的材料，炼制最逆天的魔丹。而这个世界的丹道，却因为资源的匮乏，在“基础理论”和“药性搭配”上，走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精巧细致的道路。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着，拿着几张破纸，就当成宝贝了。”
识海中，敖烬那充满鄙夷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这些东西，在本座看来，连给龙族磨爪子都嫌粗糙。”
“你不懂。”叶染在心中淡淡回应，“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他们的路子虽然原始，但其中某些想法，却能补全我魔道丹术中缺失的一环。”
她将那枚漆黑的玉简紧紧握在手中，对着赵鹤，再次深深一拜，声音真挚：“多谢师父传道之恩，弟子……定不负所托！”
赵鹤看着她眼中那仿佛能燃烧一切的火焰，欣慰地点了点头。他将一枚代表着“万草堂”最高权限的玉牌交到叶染手中。
“从今日起，此地对你，再无任何限制。”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将整个空间，都留给了叶染一人。他知道，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份庞大的传承。
待赵鹤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叶染脸上的谦卑与恭敬，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随手拿起那枚记录着《炎龙变》的赤色玉简，神识探入，不过三息，便已将其中的法门精髓尽数掌握。
“花里胡哨，不得要领。”她随手将玉简丢回玉台，又拿起了那枚蓝色的《沧海诀》。
又是三息。
“神识凝练如丝？我的神念，能于万里之外，斩人神魂于无形。”她再次撇撇嘴，将玉简丢了回去。
最后，她的目光，落回了手中这枚漆黑的玉简上。
她的神识沉入其中，快速地浏览着，像一个批阅奏章的帝王，审视着臣子们的拙劣文章。
忽然，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其中一张丹方之上。
那张丹方，名为——“问心”。
没有品阶，没有功效描述，只有寥寥数语。
“以七情为火，六欲为引，炼凡心一颗，可窥天道之秘。”
后面，是历代天衍宗丹道先辈用鲜血写下的批注。
“荒谬！情欲无形无质，如何为火为引？”——第三代丹房首座，玄阳子。
“我试了，以秘法引动心魔，差点身死道消，此方乃绝世剧毒！”——第七代丹房首座，赤霞真人。
“疯了，都疯了……”——第十一代丹房首座，留书三字，而后丹炉自爆而亡。
……
“窥探天道？”敖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就凭这个？天道若是这么容易被窥探，本座又何至于被封印万年？”
叶染却没有理会他的嘲讽。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问心”那两个古老的篆字，唇角，缓缓勾起了一个诡异而兴奋的弧度。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层，穿透了无尽的虚空，落在了那九天之上，正在默默运转的法则之海。
“炼凡心一颗……”
她低声呢喃，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如果……炼的不是自己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