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威压，如同一张无边无际的蛛网，从虚无中浮现，将这片正在崩塌的魔界残域层层叠叠地包裹、封锁。
每一根网线，都由最纯粹的、不容置喙的秩序法则构成。它的目的不是禁锢，而是“修正”。它要将这片不该存在的污秽之地，连同里面的两个“错误”，从世界的根源上彻底抹除。
天道。
它终于撕下了所有伪装，不再假借他人之手，亲自下场了。
叶染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她甚至没有起身，依旧盘腿坐在那片狼藉之中，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拨弄着敖烬散落在地的墨色长发。
她的神情，不像一个被困在绝境中的囚徒，反倒像一个等候多时、终于看到好戏开场的看客。
“呵。”她低头，看了一眼身旁还在昏睡的敖烬，唇角勾起一个充满了兴味的弧度，轻声说道：“看来，我们被包围了。”
怀中的养魂木已经化尽，敖烬眉宇间的死气彻底消散，神魂稳固，只是本源的亏空与肉身的重创，依旧让他沉睡不醒。他的呼吸绵长，胸膛平稳地起伏着，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叶染的指尖，从他的发丝滑到他依旧苍白的脸颊，最后落在他紧抿的薄唇上。
这个男人，为了她，把自己搞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而现在，那个罪魁祸首，正堵在门口，要连本带利地一起清算。
这笔账，怎么算，都让她觉得很不爽。
一股森然的、源自混沌的杀意，在她漆黑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残域之外的三界，风云变色。
先是天衍宗。宗门上空，祥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厚重如铅的金色云海。云海翻滚，一道煌煌天音，不辨男女，不带情绪，却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天衍宗弟子的神魂之中。
“异数乱世，魔孽复苏，此乃天地之劫。天衍宗身为正道魁首，当奉天承运，率三界修士，共讨之。目标，万妖窟，魔界残域。斩妖除魔，匡扶天道者，天降功德，气运加身。”
声音宏大，威严，不容置疑。
宗主大殿内，几位闭关多年的太上长老同时睁开双眼，神色肃穆，对着那片金云躬身行礼：“谨遵天道法旨！”
炼丹房内，赵鹤长老刚刚炼成一炉丹药，听到这天音，握着丹药的手猛地一抖，一颗圆润的丹药滚落在地。他脸色微变，脑海中浮现出叶染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狡黠笑意的脸。
魔孽？异数？指的是她？
他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天道之威煌煌如日，岂容凡人质疑。他只能轻叹一声，将那丝不忍压在心底。
不止是天衍宗。
几乎在同一时间，三界之内，所有稍具规模的宗门、世家，上空都响起了类似的天道法旨。
一时间，整个修仙界都为之沸腾。
“天道法旨！这是万年未有的盛事啊！”
“斩妖除魔，匡扶天道！这可是天大的功德！若能得天道青睐，我等修为必定一日千里！”
“万妖窟？那不是最近崛起的妖族势力吗？听说那里的妖王对叶染言听计从，果然是蛇鼠一窝！”
大部分修士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的兴奋之中。在他们看来，这是天道降下的机缘，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正义对邪恶的征伐。
当然，也有少数心思深沉之辈，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天道向来无情，高悬于九天之上，视万物为刍狗，何曾如此清晰地降下法旨，指名道姓地要剿灭谁？这不像是“修正”，倒更像是……恼羞成怒。
但无人敢说。
在天道法旨的感召下，无数宗门开始集结人马。一艘艘巨大的楼船法器从各大仙山起航，一道道流光划破天际，如百川归海，浩浩荡荡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万妖窟。
而在这支由三界修士组成的庞大联军之中，多了一些特殊的身影。
他们身披金色甲胄，面容模糊，看不清五官，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纯粹的法则气息。他们便是天道的执行者——天道使者。
他们的出现，让本就狂热的修士联军，士气更加高涨。
有天道使者亲自压阵，此战，必胜！
……
万妖窟。
原本热闹非凡的妖族集市，此刻一片死寂。
灰牙站在万妖窟最高的山巅之上，遥望着天际边那如同乌云般压境而来的无数光点，脸色铁青。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也“听”到了天道的法旨。那声音在他这个妖王脑海中响起时，带着的是不加掩饰的警告与威压，几乎要将他的妖魂震碎。
“主人……”灰牙喃喃自语，巨大的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战斧。
他不知道主人在魔界残域里究竟做了什么，竟引得天道如此震怒，不惜发动整个三界来围剿。
他只知道，叶染是他的主人。是她，给了万妖窟如今的一切。
“大王！”几个妖将匆匆赶来，个个神色凝重。
“那些人族修士已经封锁了我们所有的出口，看样子，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他们人太多了！还有那些金甲人，气息太可怕了，光是远远看着，就让小的们心惊胆战！”
“大王，我们怎么办？要不……我们降了吧？天道之威，不可力敌啊……”一个胆小的妖将颤声说道。
话音未落，灰牙猛地回头，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凶光。
“降？”他一把揪住那妖将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声音如同闷雷，“你忘了是谁让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妖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这片土地上？是谁给了我们尊严，给了我们未来？”
“没有主人，我们现在还是一盘散沙，是那些所谓正道修士随意猎杀的‘材料’！”
“现在主人有难，你们想的不是如何死战，而是投降？”
灰牙一把将那妖将扔在地上，环视着周围所有的妖族，声嘶力竭地怒吼：“我灰牙，烂命一条，是主人从泥里把我提起来的！今天，就算战死在这里，我也要让那些人族修士知道，我们万妖窟的妖，没有一个是孬种！”
他的话，像一盆烈火，浇在了所有妖族的心头。
是啊，曾几何时，他们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是叶染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短暂的沉默后，不知是谁第一个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战！”
“对！跟他们拼了！”
“誓死守卫万妖窟！誓死追随主人！”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响彻了整个万妖窟。所有的恐惧与不安，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同仇敌忾的滔天战意。
灰牙看着群情激奋的妖众，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再次望向天边，心中默念：主人，您看到了吗？这，就是您亲手建立的王国。
……
魔界残域内。
叶染对于外界的风起云涌，仿佛一无所知。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闭着眼，神识却如同一根根最纤细的蛛丝，探入四周那片由天道法则构筑的、无形的封锁之网。
这张网，完美，精密，毫无破绽。
它封锁了空间，禁锢了时间，甚至连因果都隔绝了。从理论上来说，这是一座绝对无法逃脱的监牢。
但叶染是谁？
她是混沌魔尊。
混沌，本就是一切秩序的对立面。
天道用秩序法则来构筑牢笼，在她看来，就像是试图用冰块去囚禁火焰。
“找到了。”
许久，叶染缓缓睁开眼，唇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这张网，确实没有破绽。但构筑这张网的“线”，也就是天道法则本身，却并非无懈可击。为了将这片残域彻底封锁，天道调动了这方世界大量的本源法则之力。
这导致了世界其他地方的法则，出现了一瞬间的、极其微弱的“稀薄”状态。
就像用力拉伸一张渔网，中间的网格必然会比边缘更加紧密，而边缘，则会相对松弛。
而她，就找到了其中一个最“松弛”的点。
那个点，不在别处，恰好就在——天衍宗，宗门大比的那个擂台之上。
或许是因为，那里是原书剧情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承载了太多的因果，天道在布网时，下意识地避开了那里，反而留下了一个最薄弱的环节。
叶染的眼中，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芒。
直接从这里撕开一道裂缝逃出去？
不。
那太无聊了。
既然天道为她准备了如此盛大的舞台，还邀请了三界所有的观众，她若是不好好表演一番，岂不是太辜负这片“苦心”了？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她低下头，看着依旧昏睡的敖烬，伸出手指，在他眉心轻轻一点。
一缕精纯的混沌魔气，夹杂着她的一道神念，没入他的神魂之海。
“喂，蠢龙。”
她的声音，直接在他的神魂中响起。
“别睡了，你的仇家都堵到门口了。”
“再不醒，你的小命，还有你的‘玩具’，可就都要被抢走了。”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敖烬那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他那双紧闭了许久的、金色的眼眸，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