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再次从混沌的深海挣扎着上浮。
卦辞月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不同于冰冷地面的柔软触感,以及鼻尖萦绕的、那已经不算陌生的、混合着寒冰与星辰尘埃般的凛冽气息。
这感觉……
他猛地完全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片雕刻着诡异图腾的黑色穹顶,以及身侧那玄色的、带着暗金纹路的衣料……
大脑甚至不需要完全启动,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向床内侧滚去。
直到脊背“砰”一声撞上冰冷的里侧床帏,才惊魂未定地停下,紫眸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平躺着的、不知是醒是睡的男人。
寂言……世王!
他又在他的床上!
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啊?!
卦辞月简直要抓狂了,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银尘那个到处都是亮闪闪丝线的鬼地方,听着那女人不知道在哼唧什么玩意儿,虽然确实挺好听,让他睡得很沉,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怎么一睁眼,又回到了这个魔鬼的巢穴,这张象征着屈辱和压迫的床上?!
难道他昨晚睡着之后,又不死心地、潜意识里“梦游”爬回来了?!这该死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对这张床和这个人是有什么执念吗?!
还是说……
一个更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浮现——是寂言把他带回来的?
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被卦辞月自己狠狠掐灭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寂言怎么会特意去银尘那里把他接回来?他又不是真的在乎自己睡在哪里!
肯定是银尘觉得他碍事,或者他自己睡相不好滚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被寂言顺手或者嫌碍眼拎回来的!对,一定是这样!
他下意识地低头检查自己,还好,衣服还算整齐,身体也没有任何异样感,除了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而心跳过快。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之际,身旁一直静卧不动的寂言,缓缓睁开了那双淡紫色的眼眸。
没有初醒的朦胧,那眼神清明而平静,如同早已洞悉一切,只是静静地转向缩在床角、浑身炸毛的卦辞月。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卦辞月心脏一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紫眸中充满了戒备、窘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因为反复“同床”而产生的麻木感。
寂言看着他这副模样,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命令“起身”或者询问“怕什么”,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目光里似乎少了几分最初的冰冷审视,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仿佛在确认什么存在的意味。
过了几秒,就在卦辞月快要被这沉默的注视逼疯的时候,寂言才用他那特有的、缺乏起伏的声线,淡淡地吐出一句:
“醒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卦辞月憋着一口气,不想回答这种废话。他扭开头,不去看那张让他心烦意乱的脸,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其实不是废话也不想答。
他现在只想立刻、马上、离这张床和这个人远远的!
他手脚并用地想从床内侧爬出去,动作因为急切和尴尬而显得有些笨拙狼狈。
寂言并没有阻止他,只是依旧平躺着,淡紫色的眼眸追随着他那慌慌张张、试图逃离的身影,直到卦辞月赤脚跳下床,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窜到离床最远的那个墙角,才几不可察地收回了目光。
早晚把这个墙角炸了。
卦辞月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逃离了龙潭虎穴。他抬手用力揉了揉脸颊,试图驱散那上面不正常的热度。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天天早上起来都要经历这么一遭惊吓,他的小心脏迟早要出问题!
卦辞月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口因刚才的惊慌和急促动作而微微起伏。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混乱的脑子开始努力拼凑破碎的记忆。银尘的歌声,月上银丝的星光,然后就是一片黑甜……再睁眼,就是这里。
这中间过去了多久?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并没有很饥饿的感觉,仙子的身体似乎对食物的需求远不如人类那么频繁和强烈。
但他需要一个时间概念,需要知道自己“失去意识”了多久,这关乎到他对自己处境和对方行为的判断。
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抬起头,紫眸带着残余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望向依旧平躺在床榻上的寂言,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像是在问一个普通的问题。
寂言淡紫色的眼眸转动,再次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卦辞月问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他并没有去看任何计时的器物(这里似乎也没有),只是基于自身对时间流逝的精准感知回答。
“翌日。”
简单的两个字,如同冰珠落地。卦辞月愣住了。
翌……日?
第二天了?!
他竟然一觉从(他以为的)下午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在银尘那里听着歌睡着,然后被带回来(不管是怎么回来的),继续睡,直接睡过了一整个夜晚?!
这……这也太能睡了吧?!
一股热意“轰”地一下冲上卦辞月的脸颊。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臊的。
他虽然知道自己睡着后比较沉,但也没想到在这么个危机四伏、神经应该时刻紧绷的地方,居然能睡得这么死,这么毫无防备,时间跨度还这么长!
这简直……简直跟猪没什么两样了!
寂言看着他瞬间爆红的脸颊和那双因震惊而睁得更大的紫眸,似乎觉得他这副反应有些意思,又淡淡地补充了四个字,语气里听不出是陈述还是一丝极淡的调侃:
“挺能睡。”
“轰——!”
卦辞月感觉自己的头顶都要冒烟了!
这话简直是在他羞耻的心火上又浇了一桶油!
“我……我才没有!”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反驳,声音都因为窘迫而拔高了些许,“是……是银尘!她不知道唱了什么,我才……”他才不会承认是自己睡得沉!
寂言没有与他争辩,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炸毛辩解的样子,那淡紫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微光。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但这种默认的态度,反而让卦辞月更加无地自容。他猛地转过身,把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试图用这种方式降温。
第二天了……他竟然在寂言的床上(虽然不是自愿的!)睡了一整晚!还被人评价“挺能睡”!
这都叫什么事啊!
我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立刻!马上!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不是被吓死,就是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尴尬和窘迫给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