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之行后，日子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润的暖流，继续向前流淌。那张意外诞生的“全家福”，像一颗被悄悄埋下的种子，在看似平静的日常下，悄然生长。
司羽凡依旧是早晚出现在和平小区的房子里，接送念曦，陪伴玩耍，处理家中那些不大不小的杂事。他变得愈发沉默而勤快，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亮，仿佛揣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甜蜜的秘密。
偶尔，在他用手机处理工作信息或者接听电话时，屏幕亮起的瞬间，那抹鲜明的色彩会短暂地映入旁人的视线。但他总是很快地侧过身，或者将屏幕朝下扣住，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珍视和隐秘的欢喜。
这个秘密，最终还是被家里最藏不住话的小家伙发现了。
这天下午，司羽凡因为工地上临时有点急事，过来陪了念曦一会儿便匆匆离开了。念曦有些依依不舍，趴在客厅的窗台上，一直看着爸爸的车消失在小区门口，才蔫蔫地跑回沙发旁，窝进正在织一件小毛衣的沈若曦身边。
沈若曦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毛线之间，心思却有些飘忽。游乐园那天之后，她心里某种固守的东西，似乎真的松动了。司羽凡小心翼翼藏匿的欣喜，以及他看着那张照片时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珍重，她都隐约有所察觉。
“妈妈，”念曦摆弄着沙发上的玩偶，忽然抬起头，小脸上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压低声音，像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我告诉你哦，爸爸的手机壁纸，还是我们上次在游乐园拍的照片呢！”
小家伙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得意，仿佛掌握了爸爸最重要的情报。
沈若曦绕线的手指猛地一顿，一根竹针的尖端轻轻戳到了指腹，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她垂下眼睫，看着手中米白色的柔软毛线，沉默了。
照片……他竟然真的设成了壁纸。
她以为那只是他一时情绪激动下的举动，过后或许就会换掉。毕竟，一个离异男士的手机屏保是和前妻、女儿的合影，怎么看都有些不合时宜。
可他竟然一直用着。
女儿的话语，像一把小巧却精准的钥匙，轻轻叩击着她心门外那层看似坚固的冰壳。她能想象出他每次点亮手机，看到那张照片时的神情。是怀念？是悔恨？还是……如同在荒漠中跋涉许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一抹绿洲时的珍视？
心中五味杂陈。有几分说不清的涩意，是为那些无法磨灭的过往；有几分无奈的松动，是因女儿那毫无保留的快乐；似乎……还有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人在乎着的异样感觉。
她沉默了片刻，没有回应女儿的“告密”，只是伸手，轻轻将女儿揽进怀里，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柔地转移了话题：“念曦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念曦的注意力果然被食物吸引了过去，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自己想吃的菜，暂时忘了手机壁纸的事。
然而，这个被孩子无心道破的秘密，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沈若曦平静的心底，持续荡漾开圈圈涟漪。
晚上，司羽凡处理完事情，照例过来了。他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在看到跑来开门的念曦时，瞬间变得柔和。他陪着念曦玩了会儿拼图，又检查了她幼儿园的手工作业。
快九点时，念曦开始揉眼睛，显露出困意。沈若曦便带着她去洗漱，司羽凡则习惯性地留在客厅，等念曦睡下。
他坐在沙发上，揉了揉眉心，似乎想处理一下手机上积压的工作邮件。他拿出手机，指纹解锁，屏幕亮起的一刹那，那张色彩明媚、笑容灿烂的游乐园合影，再次清晰地呈现出来。
他并没有立刻打开邮箱，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目光落在照片上，尤其是那个站在他身旁，嘴角带着浅淡笑意的身影上，眼神不由自主地变得专注而柔软，连唇角都微微牵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就在这时，沈若曦安顿好女儿，从儿童房走出来。她的角度，恰好能清晰地看到司羽凡手机屏幕上那张放大的照片，以及他盯着照片时，那毫不掩饰的、带着眷恋与温柔的神情。
她的脚步在客厅入口处微微一顿。
司羽凡察觉到动静，猛地回过神，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被人抓个正着，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手下意识地将手机屏幕按熄，迅速塞回了口袋里。他站起身，有些无措地看向沈若曦，耳根泛着可疑的红晕，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念曦睡了？”他最终干巴巴地问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试图掩饰内心的窘迫。
沈若曦的目光在他泛红的耳根和略显紧张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他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从前那个在她面前总是带着几分不耐烦和理所当然的司羽凡的影子？
她什么也没问。
没有问他为什么还用着这张照片，没有问他刚才那专注的神情意味着什么，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惊讶或探究的情绪。
她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她转身，走向厨房。
司羽凡僵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一点点沉下去。果然……她还是介意了吧？他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就在他内心被失落和自责填满时，沈若曦却从厨房走了出来。她手里端着一杯水，透明的玻璃杯壁外侧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显然是刚倒的温水。
她走到他面前，将水杯递给他，声音依旧是平日的淡然，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喝点水吧。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司羽凡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递到面前的水杯，又抬头看向沈若曦。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平静，仿佛递水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
可是……可是她看见了！她看见了那张壁纸，看见了他失态的神情！
她没有质问，没有不悦，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排斥。
她只是，给他倒了一杯水。
这一瞬间，司羽凡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酸涩与狂喜交织着汹涌而上，几乎要冲破胸膛。他颤抖着手，接过那杯水，指尖触碰到玻璃杯的冰凉，却觉得那温度滚烫炙热，一直熨帖到了心底最深处。
他紧紧握着杯子，仿佛握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潮红。他低下头，用力眨着眼睛，生怕那不争气的液体会当场滚落。
他知道了。
他清晰地感觉到，横亘在他们之间那堵厚重冰冷的心墙，就在这个看似寻常的夜晚，因为一杯无声的水，又坍塌了至关重要的一角。
裂痕在扩大，温暖的、名为希望的光，正前所未有地透射进来。
他仰头，将杯中的温水一饮而尽，那平淡无味的液体，此刻却如同最甘甜的琼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