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门口那场堪称羞辱的当众被拒,像一盆冰水,将司羽凡浇了个透心凉。他在家浑浑噩噩地躺了两天,酒精也无法麻痹那尖锐的悔恨和难堪。沈若曦那冰冷的眼神和“司先生”三个字,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知道,求得沈若曦的原谅绝非易事,那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路。但女儿念曦,是他血脉的延续,是他心底最柔软、也最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他不能连女儿也失去。或许,从女儿这里,他能找到一丝突破口,也能稍稍慰藉自己那千疮百孔的心。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从颓废中勉强爬起来。他刮了胡子,换上一身还算干净的衣服,尽管眼底的疲惫和憔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他特意去了一家大型玩具店,像个笨拙又急切的学生,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徘徊了很久。
他努力回忆着女儿喜欢什么。好像听沈若曦提过,念曦喜欢那个什么……粉色的、会眨眼睛的娃娃?还是那种可以拼接的、色彩鲜艳的积木?他看得眼花缭乱,最终几乎是报复性消费般,买下了一个半人高的精美洋娃娃,一套价格不菲的进口积木,还有几盒一看就很好吃的进口巧克力。他提着满满几大袋东西,像是握住了通往女儿世界的入场券,心里怀着一丝卑微的期待。
再次来到幼儿园门口,他学乖了,没有像上次那样冒失地冲上去。他等到大部分孩子都被接走,才深吸一口气,提着那些过于显眼的玩具,朝着正被老师牵着手、站在门口等待的司念曦走去。
“念曦。”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又自然。
司念曦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是他,小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的目光先是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打量,随即,就被他手中那个穿着华丽蓬蓬裙、有着金色卷发的大洋娃娃吸引住了。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孩子天性中对漂亮玩具的喜爱和渴望,小嘴巴微微张着,几乎要发出惊叹。
司羽凡捕捉到了女儿眼中那抹光亮,心中顿时一喜,像是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他连忙蹲下身,将那个最大的洋娃娃往前递了递,脸上堆起自认为最和蔼可亲的笑容,声音放得极柔:“念曦,看,爸爸给你买的娃娃,喜欢吗?还有这些积木,巧克力,都是给你的。”
他期待着女儿像以前一样,欢快地扑过来,抱住玩具,甜甜地说“谢谢爸爸”。
然而,司念曦伸出去的小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漂亮娃娃,眼睛里充满了挣扎和犹豫。她的小脑袋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那抹渴望的光芒渐渐被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克制所取代。
她慢慢地把小手收了回去,背在身后,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用几乎听不见的、小小的声音,嗫嚅着说:
“妈妈说了……不可以乱拿别人的东西。”
“别人的东西”……
这五个字,比任何锋利的刀刃都要残忍,精准地刺穿了司羽凡强装出来的平静。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带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窒息的疼痛。
别人……在女儿小小的认知里,他已经成了需要被划清界限的“别人”了。
一股混合着酸楚、难堪和巨大失落感的洪流,猛地冲上他的鼻腔和眼眶。他努力维持着蹲着的姿势,不让自己的颤抖太过明显,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声音。
过了好几秒,他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急切,试图纠正这让他心碎的距离感:“念曦,看着爸爸。”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温和,更值得信赖,“爸爸不是别人,我是爸爸啊。爸爸给你买玩具,是应该的。”
他伸出手,想要像以前那样,轻轻摸摸女儿的头,或者将她揽入怀中,用身体的接触来驱散那份令他恐慌的陌生感。
可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女儿柔软发丝的那一刻,司念曦像是受惊的小兔子,猛地向后缩了一下,小小的身体透露出明显的戒备和疏离。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困惑,有陌生,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她在怕他?
这个认知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司羽凡的心上。他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他看着女儿那双酷似沈若曦、却此刻写满了疏远的大眼睛,看着那小小的、抗拒着他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绝望,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一直以为,血缘是割不断的纽带,女儿永远会是他的女儿。可他忘记了,陪伴和关爱才是维系情感的桥梁。他长期的缺席,他一次次因为陈梦琪而让女儿失望,甚至可能从沈若曦那里听到过关于他的、不那么愉快的评价……所有这些,都在女儿心里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他隔绝在了“爸爸”这个称呼之外,变成了一个需要防备的“别人”。
眼眶再也承受不住那沉重的湿意,迅速泛红,温热的水汽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他猛地低下头,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如此狼狈脆弱的一面。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但那汹涌的酸楚,却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沉默地蹲在那里,像一尊瞬间失去色彩的雕塑。刚才精心挑选的那些昂贵玩具,此刻散落在脚边,仿佛成了一场无声的讽刺,讽刺着他的徒劳,讽刺着他这个“别人”父亲的可悲。
最终,他什么也没能做,什么也没能说。他只是默默地、一样一样地,将那些玩具捡起来,塞回袋子里,然后慢慢地、步履沉重地站起身。他甚至没有勇气再看女儿一眼,只是对着旁边面露不忍的老师,沙哑地说了句“麻烦老师了”,便提着那几袋仿佛有千斤重的“心意”,转身,落寞地离开了。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背影里,充满了无法靠近的酸楚,和一个父亲最深沉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