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德长老的话语如同最终判决，沉重地压在“灯塔”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短暂的、因里克干预而获救的庆幸，迅速被更深沉的危机感所取代。
据点内部的氛围悄然转变。以往虽然艰苦，但总有一种在夹缝中求存的、近乎麻木的节奏。而现在，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弥漫在空气中。人们交谈的声音更低，动作更快，眼神中的警惕不再仅仅针对外部，也多了几分对内部这个“不稳定因素”的复杂审视。
里克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那些偶尔会递给他的稍大块的菌饼不见了，孩子们不再好奇地偷看他，取而代之的是大人们迅速将孩子拉回身边的动作。铁砧不再拍他的肩膀，只是沉默地点头。幽爪更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几乎不再现身。
只有老摩根，依旧保持着对他的狂热研究兴趣，甚至变本加厉。
“刚才那种强度的干扰！能量波形峰值比之前高了37%！作用范围估计扩大了至少两米！而且出现了短暂的强瘫痪效果！”老工匠兴奋地记录着数据，几乎手舞足蹈，“是因为情绪激动？肾上腺素飙升？还是你对钥匙的能量契合度提高了？再来一次！快，对着这个废零件再来一次！”
里克虚弱地靠在墙上，大脑如同被锉刀刮过般疼痛，勉强摇了摇头：“不行…现在…做不到…”
“啧，持久力太差！能量输出和身体承受力完全不匹配！就像给玩具马达接上了战舰能源，一启动自己就先散架了！”老摩根不满地嘟囔着，但手上还是粗暴地给他灌了一管味道更加诡异的能量液，“得想办法强化你的身体，至少让你能多撑几秒…”
接下来的几天，据点的防御被提升到了最高等级。了望哨增加了人手和班次，所有防御点的武器都经过反复检查和充能。狩猎队的外出被严格限制，活动范围大幅缩小，且必须由最精锐的小队执行，速去速回。
凯德长老和疤脸等人几乎不间断地开会，研究应对可能到来的大规模进攻的方案。据点的结构被反复评估，几条紧急撤离路线被重新规划和完善（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据点被攻破，撤离生还的希望极其渺茫）。
里克则继续在痛苦中挣扎。白天的训练强度被疤脸进一步提升，近乎残酷。
“快！再快一点！”疤脸的声音冰冷无情，能量训练匕首带着破风声，一次次擦着里克的身体掠过，逼迫他在各种障碍物间翻滚、躲闪。他的肋骨和胸口依旧剧痛，每一次剧烈运动都如同酷刑。
“想象它们是清理者！你的犹豫会害死所有人！”
“干扰只能创造机会！最终还是要靠武器和双手解决问题！”
“你的机械臂是摆设吗？用它格挡！用它攻击！”
里克咬紧牙关，汗水、血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挣扎着爬起。他知道疤脸是对的。钥匙的力量不稳定且消耗巨大，他不能完全依赖它。他必须掌握最基础的、用血肉和钢铁去搏杀的技能。
夜晚，他则继续与那沉寂的钥匙和冰冷的黑晶抗争。干扰能力的范围似乎确实有极其微小的扩大，但对精神的消耗依旧巨大。他尝试了无数次，都无法触及钥匙内部那些黯淡的光点，仿佛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那里。
胸口的黑晶依旧冰冷，缓慢释放着能量滋养并修复他的身体，但那种异物感始终存在，有时甚至会传来一阵莫名的、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浑身战栗。
他昏迷中看到的那些碎片化的幻象，偶尔也会在不经意间闪回：巨大的星舰、叛乱的火焰、冰冷的“母亲”协议、还有那遥远的、模糊的星图坐标…这些碎片困扰着他，仿佛拼图的关键部分就藏在眼前，他却无法抓住。
这天，老摩根在进行一次常规能量扫描时，突然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怪叫。
“等等！这…这是什么？”
里克疲惫地抬起头：“怎么了？”
老摩根指着扫描仪屏幕上，代表里克胸口黑晶能量与右臂钥匙能量交互的区域。在那里，两种能量的边缘，似乎产生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先前从未检测到的谐振波纹。
“这两种能量…好像在某种极低频的波段上…产生了共鸣？”老摩根眼睛瞪得溜圆，“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频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猛地扑向身后那堆如山般杂乱的数据储存器和工作日志，疯狂地翻找起来。纸张和芯片盒被他扔得到处都是。
“找到了！是这里！”他终于抽出一本边缘烧焦、布满油污的皮革日志，快速翻到某一页，“这是几年前，一次极端地磁风暴期间，我无意中捕捉到的一段极其短暂的、来自深层的能量信号频率！当时无法解析，以为是干扰噪音…但这波形…和你体内这两种能量产生的谐振波纹，高度相似！”
老摩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那个深层信号源…我一直怀疑是某个未被完全摧毁的‘方舟’重要节点，或者…是‘母亲’协议网络的某个深层枢纽！它的信号太微弱，而且似乎被故意隐藏，无法追踪…”
他猛地抓住里克的肩膀（机械手指捏得里克生疼）：“小子！你体内的黑晶和钥匙！它们像一把…调谐钥匙！它们产生的共鸣，或许能帮助我们…定位到那个深层信号源！”
这个消息太过惊人，连一旁沉默擦拭弩枪的疤脸都抬起了头。
“定位那个信号源有什么用？”里克忍着疼痛问。
“不知道！”老摩根回答得干脆利落，但眼神狂热，“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宝藏！但无论如何，那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可能是‘母亲’的一个弱点？也可能是‘方舟’遗留的某个未被发现的数据库？甚至…是一条通往外界的安全通道？谁知道呢！但值得冒险！”
他看向闻讯赶来的凯德长老：“长老！我们必须尝试定位它！这可能是我们唯一能主动出击、而不是坐等毁灭的机会！”
凯德长老面色极其凝重。他看了看老摩根提供的波形对比数据，又看了看虚弱不堪却可能蕴含着巨大关键的里克。
主动去寻找一个未知的、可能极度危险的信号源？这无疑会冒巨大的风险，很可能提前暴露据点，甚至引来灭顶之灾。
但继续困守此地，等待“母亲”调动更大力量前来围剿，似乎也只是慢性死亡。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长老沉默了很久，目光扫过据点里那些面带菜色、眼神中交织着恐惧和微弱希望的幸存者们。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长老最终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老摩根，你能确定那个信号源的大致方向和距离吗？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范围？”
老摩根挠着头：“很难…之前的信号太微弱太短暂…但现在有了里克的共鸣作为参考…或许…能大致推断出一个方向…距离完全无法判断。”
“哪个方向？”疤脸冷静地问。
老摩根走到一幅粗糙的、绘制在巨大金属板上的周边废墟地图前，手指犹豫地指向一个区域：“…西北方向。更深处…靠近旧时代的‘核心研究区’（the core Research Zone）边缘。那里…清理者的活动频率是公认的最高等级，据说还有更可怕的变异生物和能量陷阱…”
核心研究区。听到这个名字，连疤脸的眉头都紧紧皱起。那是所有狩猎队宁愿绕远路也绝对不敢踏足的死亡禁区。
“我们需要一次侦察。”凯德长老做出了决定，目光落在疤脸和里克身上，“一次极其谨慎、目标明确的侦察。不是为了战斗，不是为了探索，仅仅是为了确认那个方向是否存在异常强烈的清理者守卫，或者能量异常。疤脸，你带队。里克，你必须去，只有你的共鸣能作为指引。”
里克的心沉了下去。再次离开据点，前往比共鸣井更危险的核心区边缘？以他现在的状态…
但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这次队伍必须更精干。”疤脸立刻开始规划，“铁砧必须留下守卫据点。我和幽爪，加上里克。三人小队，轻装速行。”
“同意。”长老点头，“准备一下，明天黎明前出发。”
…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气密闸门再次无声开启一条缝隙。
三人小队如同幽灵般滑入废墟的阴影之中。
疤脸打头，她的动作更加谨慎，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幽爪消失在侧翼的黑暗中，负责侦查和清除可能存在的微型感应器。里克跟在疤脸身后，努力跟上她的节奏，同时集中精神，感受着体内钥匙与黑晶那极其微弱的共鸣。
按照老摩根的指示，他需要不时尝试微微激发钥匙的能量，与黑晶产生那奇特的谐振，然后感知谐振波是否有被远方某个同源信号“吸引”或“增强”的迹象。
这极其耗费心神。他必须一边在危险复杂的废墟中艰难行进，一边维持着那种精细的能量感应。
西北方向的废墟果然更加破败和危险。这里的建筑残骸呈现出更多非自然的扭曲和熔毁形态，空气中弥漫的辐射和臭氧味道更浓，甚至偶尔能看到地面裂缝中渗出诡异的荧光液体。
清理者的活动痕迹明显增多。他们不得不数次长时间潜伏，等待巡逻队过去。幽爪发现了不止一处隐藏的能量感应陷阱和震动传感器，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解除或绕过。
有几次，里克体内那微弱的谐振波似乎真的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扰动，仿佛被远方的某种东西轻轻拨动。
“有反应吗？”疤脸通过加密通讯低声问。
“…不确定…太微弱了…”里克艰难地回答，他的额头已经布满冷汗。
他们继续深入。地势开始向下倾斜，仿佛走向一个巨大的盆地。周围的寂静变得越来越压抑，仿佛连风都停止了呜咽。
突然，幽爪的声音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前方…大规模结构体…能量读数极高！清理者密度…难以置信！over。”
疤脸打了个手势，三人悄无声息地攀上一段巨大的、倾斜的金属梁架，借着高处残骸的掩护，向下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里克倒吸一口凉气。
下方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天坑，比之前的共鸣井要大上数十倍！天坑的底部，并非沸腾的能量池，而是一个庞大无比的、由无数金属架构、管道和仍在缓慢运转的诡异机器构成的复合结构！它如同一个巨大的、锈蚀的金属心脏，深埋在地底，散发着不祥的暗红色光芒和低沉的、仿佛心跳般的嗡鸣！
而在这个庞大结构的周围，密密麻麻布满了清理者！不仅仅是标准型号，还有更多从未见过的、体型更大、武装更精良的型号！它们如同忠诚的卫兵，围绕着这个巨大的结构不断巡逻，红色的光学镜如同一片移动的、充满恶意的星河！
“那是…什么？”里克的声音干涩无比。
“…不知道…”疤脸的声音也充满了震撼和恐惧，“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
就在这时，或许是里克的情绪波动，或许是他们过于靠近，他右臂的钥匙和胸口的黑晶，那微弱的谐振突然不受控制地增强了一丝！
嗡…
一股无形的、细微的波纹扩散开来。
下方，那庞大金属结构深处的某个东西，似乎回应了这丝共鸣！
一声低沉得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非人的嗡鸣，从那个巨大结构的核心中响起！
与此同时，所有巡逻的清理者，它们的动作猛地一滞！成千上万颗猩红的光学镜，同时转向了他们三人所在的大致方向！
“被发现了！跑！”疤脸瞬间反应过来，厉声嘶吼！
根本不需要任何犹豫！三人如同受惊的兔子，从梁架上一跃而下，向着来路亡命狂奔！
身后，那片猩红的光学镜星河瞬间沸腾！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天坑！无数清理者启动了引擎，如同苏醒的蜂群，蜂拥而出，向着他们逃离的方向追来！
大地在颤抖！毁灭的浪潮，已被彻底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