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深渊
爱琴海深处，四百米。绝对的黑暗统治着一切，只有“方舟”号舷窗外自身装备的几盏高强度探照灯，如同利剑般刺破粘稠的墨色，照亮前方有限的海水。
巨大的水压无声地挤压着舰体，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呻吟，提醒着人们这里并非人类的主场。舰桥内，气氛比外面的海水更加凝重。
他们已经在这片利用水文条件构建的声学阴影区潜伏了超过十二小时。被动声纳屏幕上，代表“矛头”舰队搜索力量的信号时远时近，如同徘徊不去的幽灵，但始终未能再次精确锁定他们。
然而，这种被动的躲藏并非长久之计。
“‘渡鸦’，对‘幽灵’提供的水文数据进行反向分析，有结果了吗？”凌风的声音在寂静的指挥中心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长时间的神经紧绷，让每个人都显露出疲态。
“渡鸦”深陷的眼窝中数据光芒稳定地闪烁着，他调出一个复杂的三维海床模型。
“数据本身精准无误，但来源依旧成谜。不过，在分析数据覆盖范围时，我注意到一个异常……或者说，一个‘焦点’。”
他将模型放大，聚焦在距离“方舟”号当前位置约二十海里的一处海沟边缘。“这片区域的等深线、温度梯度、盐度分布，在水文数据中被标注得异常详尽，其精细程度远超周边区域。就像……有人特意强调过这里。”
模型显示，那里是一处陡峭的海底悬崖，下方是更深不可测的海渊。
“那里有什么？”汉森问道。
他依旧坐在座椅上，但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住那个被高亮显示的坐标。
长期的战斗生涯赋予他一种直觉，而此刻，这种直觉正在隐隐作响。
“我们的远程侧扫声纳功率受限，无法从这么远获得清晰图像。”
“公爵”接话道，“但基线扫描显示，该区域存在一个……非自然的、规模巨大的声学反射体。形状规整，嵌入在悬崖岩层中，不像已知的任何沉船或地质构造。”
非自然的巨大反射体？
藏在如此深邃的海底？
凌风与汉森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一丝……探寻的光芒。“幽灵”指引他们来这里，难道不仅仅是为了躲避追捕？
“能靠近侦查吗？”凌风问。
“风险很高，” “公爵”直言，“一旦离开这片声学阴影区，我们暴露的概率将急剧增加。而且，那片海沟区域水文复杂，可能存在未知的洋流或涡旋。”
“但如果那里真的藏着什么，‘幽灵’认为重要的东西……”
汉森缓缓道，“或许就是打破目前僵局的关键。”
凌风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
是继续被动躲藏，等待“矛头”舰队可能更加缜密的搜索，还是冒险一搏，主动探寻那深渊中可能存在的转机？
“制定谨慎接近的航线，”凌风最终下令，“利用一切可用的海底地形作为掩护。启动所有被动监测设备。汉森，你和我去观测甲板。我们需要亲眼判断那是什么。”
几分钟后，凌风和汉森穿着厚重的防寒服，站在“方舟”号前部一个被强化玻璃笼罩的观测甲板上。
这里温度很低，呵气成霜。窗外是探照灯切割出的光柱，在无尽的黑暗海水中形成一道有限的光明通道。“方舟”号如同一个谨慎的深海探秘者，开始以极低的速度，向着那个神秘的坐标缓缓靠近。
航行是漫长而压抑的。深海是永恒的寂静之地，只有舰体破开水流的微弱噪音和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
探照灯光下，偶尔有奇形怪状、散发着苍白生物光的深海生物被惊扰，迅速消失在光束之外的黑暗中，更添几分诡异。
随着距离拉近，远程声纳反馈回来的图像逐渐清晰。
那确实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构造体！它似乎完全与海沟的岩壁融为一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沉积物和深海生物，但其边缘锐利的几何形状——巨大的圆形弧面、笔直的棱线——无不昭示着它绝非自然造物。
它的规模远超想象，仅仅暴露在岩层外的部分，就堪比数个足球场大小。
“上帝……”就连见多识广的凌风，也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喃。
汉森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这建筑的风格……与他见过的任何现代或已知古代文明都截然不同。它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近乎神圣的几何美感，仿佛来自远古，又仿佛来自星海。
“方舟”号在距离构造体约一海里处停了下来，不敢再靠近，生怕惊动什么，或者触发未知的防御机制。
“尝试进行低功率激光扫描，获取表面结构细节。”凌风命令道。
一束肉眼不可见的低能量激光从舰首射出，扫向远处的巨大构造体。
几秒钟后，扫描数据反馈回来。
当三维模型在观测甲板的辅助屏幕上构建完成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构造体的表面，在沉积物之下，覆盖着无数巨大而复杂的、非地球已知任何语言的刻痕与符号！
这些符号并非随意雕刻，它们以一种难以理解的规律排列组合，仿佛承载着海量的信息。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构造体中央，一个巨大的、类似于门户的凹陷区域周围，那些符号的排列方式，与“摇篮”数据库和“堡垒”中某些关于“建筑师”遗产的记载，存在着惊人的相似性！
“这是……‘建筑师’的造物？”汉森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
一个埋藏在数千米深海之下的、规模如此庞大的远古（或者说外星？）遗迹？
“或者说，是他发现的，并加以利用的东西。”
凌风的眼神无比锐利，他指着屏幕上一处被重点标注的区域，“看这里，这些符号的能量流动痕迹……虽然极其微弱，几乎湮灭，但残留的特征……与‘潘多拉’稳定状态时的能量签名，有某种程度的共鸣！”
这个发现石破天惊！
这个深海遗迹，很可能与“建筑师”的技术，甚至与“潘多拉”的起源，有着直接的关联！
就在他们沉浸在这惊人发现中时，观测甲板的通讯器里突然传来“公爵”急促的声音：“指挥官！被动声纳捕捉到高速水下物体接近！方位0-9-0，深度与我们持平！速度极快！不是‘矛头’的装备……声纹特征……无法识别！”
几乎在“公爵”报告的同时，观测窗外的深海黑暗中，骤然亮起了两点幽蓝色的、如同巨大眼睛般的光芒！
那光芒迅速放大，伴随着一种低频的、仿佛能震动灵魂的嗡鸣声，一个庞大无比的、流线型的黑影，破开黑暗，朝着“方舟”号疾驰而来！
它的体积甚至超过了“方舟”号，外形如同一条被金属和发光经络覆盖的巨鲸，却又带着明显的人工智慧痕迹。它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让“方舟”号所有的监测仪器瞬间过载报警！
“紧急规避！”凌风厉声吼道！
“方舟”号的引擎发出怒吼，试图转向，但在那巨大黑影带来的恐怖水压和能量场干扰下，动作显得无比笨拙迟缓。
那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深海巨兽，并没有发动攻击，而是以一种近乎贴着的距离，与“方舟”号擦身而过！它那冰冷的、非生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强化玻璃，扫过观测甲板上的凌风和汉森。
在那一瞬间，汉森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古老的意志扫过自己的脑海，没有语言，没有图像，只有一种纯粹的、浩瀚如星海般的“存在感”。
紧接着，那深海巨兽猛地调转方向，向着远处那个巨大的海底构造体游去，幽蓝的光芒照射在构造体表面的古老符号上，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交流。然后，它那庞大的身躯，竟然如同融入水中一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构造体中央那片门户状的凹陷区域，消失不见！
幽蓝的光芒熄灭，深海再次恢复了死寂的黑暗。只剩下“方舟”号孤零零地悬浮在原地，舰内警报声渐渐平息，但每个人心中的惊涛骇浪，却远未停止。
凌风扶着冰冷的观测窗边框，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汉森靠在舱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短暂的意志接触，让他感到一阵精神上的虚脱。
他们追寻着“幽灵”的指引，躲开了人类的舰队，却在这深渊之下，遭遇了远远超乎想象的存在。
那个构造体是什么？那条巨兽又是什么？它们与“建筑师”、与“潘多拉”有着怎样的关联？“幽灵”……他知道这里藏着什么吗？
无数疑问如同深海的气泡，从意识的深处翻涌而上。
“回传所有数据，”凌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恢复了沉稳，“最高加密等级。我们……需要重新评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