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块六毛五。
一沓崭新的大团结,混着几张零票,被刘师傅“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
这个数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周围排队的人群齐齐抽了一口凉气。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快黏在那叠钱上了。
他们死死盯着那叠钱,又看看陈放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眼神里满是震惊和羡慕。
一个壮劳力在生产队干一天,累死累活也就八个工分,顶天了折合两三毛钱。
三十多块,那是很多人家从开年忙活到年尾,连个响儿都听不见的巨款!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任何人眼红心跳的巨款,陈放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更没有像其他人想象的那样,激动地把钱死死揣进怀里。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刘师傅。
刘师傅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以为这小子还不满意,准备当场坐地起价,脸皮当即就要拉下来。
陈放却开口了:“刘师傅,我不要这么多钱。”
什么?
刘师傅当场愣住。
周围的村民们也全都傻了,交头接耳的声音嗡嗡作响。
“这娃疯了?”
“钱都不要?脑子让门给挤了?”
“钱,给我二十块就行。”
陈放的下一句话,更是让所有人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掉漆的柜台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
“剩下的十七块六毛五,我不想全要钱。”
“我想跟您换点别的。”
刘师傅眉头紧锁,把秤杆往旁边一放,抱起胳膊:“换什么?”
“布票,工业券,油票,肉票也行。”
陈放顿了顿,补上一句,“有多少,我要多少。”
这几个字不响,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尖上。
票!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钱在很多时候就是一串能看的数字。
你有钱,没票,连块肥皂都买不着。
这些票据,尤其是布票和工业券,更是按人头、按级别严格配给的。
普通社员一年到头也分不到几尺布票,至于工业券,那更是比眼珠子都珍贵!
这小子,居然张口就要换这些命根子?
刘师傅彻底不淡定了。
他看着陈放,眼神里全是审视和琢磨。
他不仅懂山货的门道,还懂这个时代最核心的生存法则!
钱算个屁,票才是硬通货!
“你小子……”
刘师傅指着陈放,半天憋出一句话。
“你这是打算把我这收购站的家底都给抄了啊!”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劈啪作响。
收购站确实有一些内部调剂的票据额度,用来收一些稀罕山货或者应付特殊情况。
把这些票给陈放,对他来说只是左手倒右手。
但用这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的“死票”,换来一个能稳定提供顶级山货的“山把头”,这笔买卖,简直赚翻了!
“票,是有点。”
刘师傅清了清嗓子,重新端起国营干部的架子。
“但可没那么多。”
“一尺布票算你一块钱,一张工业券算你五块,一斤油票……”
“刘师傅,我带着诚意来的。”陈放没等他说完,直接打断。
“下次我来,可能就是十斤五年的黄芪,或者是品相比今天更好的元蘑。”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刘师傅能听见:“甚至是,山参。”
“轰!”
最后两个字,像一道天雷,直直劈在刘师傅的天灵盖上。
山参!
这小子,是在给他画饼,但这个饼,太香了!
香得他根本没法拒绝!
一旦搞到手,别说奖金了,往上挪一挪位置都不是没可能!
“行!”
刘师傅一咬牙,一拍大腿,“算你小子狠!我认栽!”
他拉开另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
打开铁盒,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各种票据。
他低着头,一边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肉疼得嘴角直抽抽。
最后,他把二十块现金,连同五尺布票,两张工业券,还有三斤油票,一股脑推到陈放面前。
“拿着,滚蛋!”
刘师傅粗声粗气地吼道,“以后有好货,第一个想着我!”
陈放看着眼前的票据,嘴角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将钱和票仔细收好,背起空了一半的背篓,在众人活见鬼似的目光中,转身走出了收购站。
走出老远,还能听到身后传来压抑不住的议论。
“我的天爷,真让他换到票了……”
“他是哪个大队的?太猴精了!”
陈放没理会这些,他唤上在远处待命的犬群,径直走向了县城最热闹的地方——供销社。
供销社里人头攒动,售货员个个都板着张脸,态度冷淡。
陈放带着黑煞和雷达挤了进去,追风它们则由幽灵带领,隐蔽在供销社后面的巷子里,纪律严明。
“同志,买东西。”
陈放的声音在一个卖布料的柜台前响起。
售货员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嫂子,正用鸡毛掸子不耐烦地扫着柜台上的灰,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
“买什么?有票吗?”
“买布。”
陈放说着,把五尺布票和钱一起拍在了玻璃柜台上。
那嫂子一看是足足五尺的布票,态度立马变了,抬起头正准备说话,却被陈放身边的两个大家伙吓了一跳。
一头壮得像小牛犊的黑狗,一头长着雷达般大耳朵的黄狗。
两个家伙就那么安静地蹲坐在陈放脚边,既不乱叫,也不乱动,眼神沉稳,在这人挤人的环境里,居然连尾巴都不摇一下,只是冷静地观察着四周。
“哎呦我的娘!”
售货员嫂子看呆了,“你这狗……比人都懂规矩嘿!”
“同志,我要三尺耐磨的帆布,要最结实的那种。”
陈放指着一卷深蓝色的厚帆布。
“剩下的,给我来两尺棉布。”
售货员回过神,麻利地扯布,开票。
“小同志,你这狗咋训的?”
“比我家那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臭小子还听话!”
她一边开票,一边忍不住问。
“喂得好,自然就听话。”陈放随口答道。
付了钱和票,他又去别的柜台,用剩下的钱,一口气买了三大包盐,十盒火柴。
这在旁人看来堪称“巨量”的采购,让售货员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当陈放背着塞得鼓鼓囊囊的背篓走出供销社时,天色已经偏西。
肩膀上的勒痕火辣辣地疼,长途跋涉的疲惫感再次涌上,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掌控感,却从心底升腾而起。
三十七块钱,在这个时代是巨款。
但陈放清楚,真正让他站稳脚跟的,不是钱。
而是他脑子里那些关于动植物、地理、药理的庞大知识,是前世数十年经验淬炼出的,对这个世界运行规律的深刻洞察。
知识,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陈放看了一眼身边精神抖擞的犬群,伸手揉了揉黑煞的大脑袋。
帆布,可以给它们制作更专业的训练护具和牵引绳。
盐,是补充体力的必需品,也是以后制作肉干的必需品。
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