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蔫把那只被他一枪撂下的公鸡捡回来,入手沉甸甸,估摸着至少四斤。
他拎着野鸡,又看看幽灵和踏雪脚边那两只已经断了气的肥母鸡,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那两条跟了他多年的老伙计,黑风和追云,早被这肉香勾得魂都没了。
围着三只战利品,尾巴摇得像风车,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响,恨不得当场就扑上去撕扯。
可追风只是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用鼻子在两只母鸡身上顶了顶。
幽灵和踏雪就立刻松开了嘴,默默退到一旁,连舌头上的口水都克制地咽了回去。
韩老蔫的老脸有点挂不住,狠狠瞪了下自家那两条没出息的狗一眼。
他用草绳把三只野鸡捆在一起,往肩上一甩。
“陈小子,俺那两条,跟它们一比,就是俩只知道往前冲的傻狍子!”
陈放笑了笑,没接话,拍了拍雷达的脑袋。
这家伙刚才只负责预警,没捞着仗打,现在正用大脑袋一个劲地蹭他的裤腿,满脸都写着委屈。
“走,继续。”
一行人,六条狗,再次向山林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空气里的味道就越是古怪。
那场山崩,像是把整片西山都给翻了个面。
泥土被新翻上来了腥气,断裂的松树根茎腐烂发酵着酸味。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从山谷深处飘来的硫磺臭味,混杂在一起,让韩老蔫这种老山民都感觉陌生。
“全都乱套了。”
韩老蔫吧嗒了一口旱烟,眉头紧锁,“原来的兽径全给埋了,老祖宗传下的道儿,现在都不管用了。”
他指着一处豁口:“原先这儿是条小道,狍子最喜欢从这儿下山喝水。”
“现在你看,全堵死了。”
“嗯。”陈放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直在前方探路的雷达,突然停了下来。
它那对大耳朵疯狂转动,鼻子紧紧贴着地面,喉咙里发出极度压抑的“哼哼”声。
韩老蔫的黑风和追云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摆出戒备的姿态,冲着前方龇起了牙。
“咋了?”韩老蔫把猎枪端平。
陈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快步走了过去。
雷达停下的地方,是一片被新塌方下来的泥土和碎石覆盖的缓坡。
在这些松软的泥土上,布满了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蹄印。
有狍子梅花瓣一样的脚印,也有野兔留下的前后脚印,全都混在一起。
而且方向出奇地一致,都朝着山谷下游,也就是前进大队的方向延伸过去。
陈放蹲下身,捻起一小块狍子留下的粪便。
粪便还是湿润的,用手指一捻就散开了,不成形,里面混杂着大量没有被消化干净的草根和树皮。
他又看了看旁边几棵小树,低矮处的树皮被啃得乱七八糟,留下一片片白茬。
“韩大爷,你看这。”
陈放的声音很平静,“粪便不成形,里头全是刮肚子的东西。”
“这帮畜生饿坏了,而且在急着跑路。”
饥饿,会让动物失去理智。
而集体性的饥饿,则会催生出巨大的破坏力。
韩老蔫蹲下来,用烟杆拨了拨那些蹄印。
他的老脸上的皱纹拧得更深了:“看这架势,少说也得有十几头狍子,再加上那些兔子……”
“它们这是要干啥去?”
“找食吃,找新的窝。”陈放站起身,顺着蹄印延伸的方向望去。
那条路线,绕过了最陡峭的山壁,沿着一条被山洪和塌方冲刷出的新沟壑,笔直地指向了前进大队刚刚平整好的那几百亩梯田。
“他娘的!”
韩老蔫也想明白了,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这要是让它们冲到地里,咱们刚下的种,一夜就得被它们祸祸干净!”
春播的种子,是前进大队几百口人下半年的命!
陈放没说话,眉头却微微皱起。
他的注意力,被旁边一处废弃的狍子窝点吸引了。
在那乱草堆旁,一根碗口粗的柞树枝被硬生生折断了。
断口处参差不齐,木茬翻卷,像是被什么东西用蛮力活活啃断的。
上面还留着几个又深又宽的齿印。
陈放走过去,用手指比量了一下那齿印的宽度和深度,心里猛地一沉。
这绝不是狍子或者野猪能干出来的。
韩老蔫也跟了过来,蹲在地上,用烟杆拨拉着那截被啃断的柞树枝。
他把烟杆凑到鼻子底下,那股子浓烈的腥臊恶臭冲得他直犯恶心,整张脸都拧成了一团。
“错不了!”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都变了调,“是开春饿醒的熊瞎子!”
“这畜生睡了一整个冬天,肚子里早就空了,现在饿得眼睛都红了!”
山林里最可怕的,不是成群的狼,也不是横冲直撞的野猪王。
而是刚从冬眠中醒来,饥肠辘辘的黑熊!
它们为了填饱肚子,什么都敢干,攻击性也最强。
陈放的面色也凝重了几分。
山崩,破坏了原有的生态平衡。
食草动物被逼得四处流窜,寻找新的觅食地。
而作为食物链上层的捕食者,狼和熊,同样面临着饥饿的威胁。
“陈小子,这地方不能待了。”
韩老蔫把那杆老猎枪攥得死紧,“咱们得赶紧下山,这要是跟那畜生迎头碰上,咱们可不够它塞牙缝的!”
陈放摇了摇头。
“韩大爷,现在下山,天就黑了。”
他指了指天色,“摸黑走山路,更危险。”
“何况,这头熊瞎子只是个开始。”
“山里乱了,咱们的任务才更重。”
他心里清楚,这些被逼出老巢的野兽,如果放任不管,迟早会威胁到前进大队。
但如果能掌握它们的动向,提前进行猎杀,不仅能消除隐患,还能给村里带来急需的肉食。
“那咋办?”韩老蔫急了。
“找个地方,过夜。”
陈放环顾四周,很快锁定了一处目标。
“那边,有个背风的山坳,旁边有几块大石头能挡着,就在那儿歇一宿。”
韩老蔫将信将疑,但看着陈放笃定的样子,还是扛着枪跟了过去。
那地方确实不错,是个天然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