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北道惊鸿
马车出了京畿，一路向北，人烟逐渐稀少，景色也从繁华富庶变得荒凉开阔。官道年久失修，坑洼不平，颠簸得厉害。天气也果然如张衙役所忧，明明在京里还算暖和，越往北走，风越硬，吹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
走了约莫七八天，这日晌午，马车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驿站停下打尖。驿站破败得很，只有一个老驿丞和两个懒洋洋的驿卒。
几人正准备吃点干粮歇歇脚，就听见驿站外头传来一阵吵嚷声和女子的哭泣声。
陈小乐使了个眼色，张衙役立刻机灵地凑到门口张望。
“大人，是几个兵痞！”张衙役回来禀报，“在抢一个胡商队伍的货物，还调戏人家女眷！那胡商头子都快给他们跪下了！”
陈小乐眉头一皱，放下水囊走到门口，只见驿站外的空地上，五六个穿着破旧号褂的兵丁，正嬉皮笑脸地围着一支小小的胡商队伍。货物箱子被掀翻在地，丝绸、皮毛散落得到处都是。一个头领模样的兵痞，正用手里的马鞭，轻佻地去挑一个戴着面纱、身形高挑的胡女的下巴。那胡女身边一个老者，大概是其父亲，正不停地作揖哀求，却被另一个兵痞推搡开。
“军爷，行行好，这些货物你们拿去，放过小女吧……”老胡商用生硬的官话哀求着。
“放过她？”那兵痞头子淫笑一声，“陪爷几个乐呵乐呵，这些破烂玩意儿，爷还看不上呢！”说着就要去拉那胡女的手腕。
那胡女身形一闪，动作出人意料的敏捷，躲开了，露出的那双眼睛如同受惊的野鹿，却带着一丝不屈的愤怒。
“嘿！还敢躲？”兵痞头子觉得丢了面子，恼羞成怒，扬起鞭子就要抽下去。
“住手！”
一声清冷的断喝响起。
兵痞们一愣，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寻常青袍、像个读书人的年轻人站在驿站门口，身后跟着一个随从模样的汉子（赵顺），和一个看着就不好惹的壮汉（张衙役）。
“哪儿来的酸丁，敢管爷的闲事？”兵痞头子上下打量着陈小乐，见他衣着普通，不像什么大人物，气焰又嚣张起来。
陈小乐没理他，目光落在那被推倒在地的老胡商和那眼神倔强的胡女身上，心中一股无名火起。边军糜烂，他早有耳闻，却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能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
“朝廷官兵，何时成了打家劫舍的土匪？”陈小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光天化日，强抢民财，调戏妇女，按律该当何罪？”
那兵痞头子被他气势所慑，愣了一下，随即啐了一口：“呸！律法？在这地界，老子就是律法！识相的赶紧滚蛋，不然连你一块儿抢！”
他话音未落，就感觉眼前一花，那个站在青袍人身后的壮汉（张衙役）如同猛虎出闸，两步就窜到他面前，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攥住了他扬鞭的手腕。
“哎呦！”兵痞头子只觉得手腕像是被铁钳夹住，剧痛钻心，鞭子顿时脱手。
其他兵痞见状，嗷嗷叫着冲上来，张衙役嘿然一笑，不退反进，拳脚并用，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伴随着鬼哭狼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几个兵痞就全被他放倒在地，哼哼唧唧爬不起来了。
张衙役踩着那兵痞头子的胸口，咧嘴一笑：“就这点三脚猫功夫，也学人当兵痞？”
那兵痞头子此刻才知踢到了铁板，吓得面如土色：“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陈小乐这才缓缓走上前，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官凭，在那兵痞头子眼前一晃。
“安远镇节度判官，陈小乐。”
那兵痞头子看清官凭上的印信和官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血色尽褪，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节度判官！那可是能直接管到他们顶头上司的大官！
“大……大人！小的该死！小的不知是判官大人驾到！求大人饶命啊！”他磕头如捣蒜。
陈小乐冷冷地看着他：“滚回去，告诉你们管事的，这笔账，本官到了安远镇，再慢慢算。”
“是是是！小的这就滚！这就滚！”那几个兵痞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连地上的鞭子都顾不上捡。
陈小乐这才转身，看向那惊魂未定的胡商父女。那老胡商连忙拉着女儿上前，就要跪下行礼。
“老丈不必多礼。”陈小乐伸手虚扶了一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个胡女。她此刻微微低头，面纱遮住了大半容颜，只能看见光洁的额头和那双依旧带着警惕，却又多了几分探究意味的明亮眼睛。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老胡商感激涕零，“小老儿阿史那，这是小女阿娜尔。我们是从草原过来，想去安远镇做些生意，没想到……”
阿史那？阿娜尔？果然是胡人名字。
“举手之劳。”陈小乐点点头，“此地不太平，你们要去安远镇，路上还需小心。”
他没有过多寒暄，示意赵顺帮他们收拾一下散落的货物，便转身回了驿站。边镇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人未到，麻烦却已经找上门了。这几个兵痞，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他坐在驿站破旧的长凳上，喝着微凉的水，心里对那个即将抵达的安远镇，有了更具体的，也更沉重的预期。
而驿站外，那个名叫阿娜尔的胡女，则一直望着陈小乐消失的背影，那双如同草原夜空般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