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夫主力舰影
“薪火一号”传回数据包的时候，是凌晨三点二十七分。
月球基地大多数区域都沉浸在模拟夜晚的昏暗灯光中，只有指挥中心亮如白昼。林砚已经连续值守超过四十小时，眼睛里布满血丝，但他依然站在主屏幕前，像一尊不会倒下的雕塑。
数据包解压，三维星图在屏幕上展开。
画面中央是木星那颗巨大的气体行星，周围环绕着暗淡的光环和数不清的小卫星。但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是木星轨道外侧那片原本空旷的宙域——现在那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空间扰动波纹。
就像有人往平静的湖面同时扔了几十块石头。
“分析结果出来了。”首席分析师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根据扰动规模和时空曲率变化推算……有超过三十个大型目标，正在通过某种‘空间褶皱通道’向太阳系内跃迁。”
“大型目标？多大？”沃尔科夫将军的 hologram（全息影像）立刻追问。
“最小的大约是‘薪火一号’的两倍体积。最大的……可能是五到六倍。”
指挥中心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薪火一号”是人类目前建造的最大吨位科研舰，长度三百二十米，最宽处六十五米。五到六倍体积——那意味着有些清道夫战舰的长度可能超过一公里。
“预计抵达时间？”林砚问。
“根据扰动传播速度推算，它们会在四十八到七十二小时后……抵达小行星带。”
小行星带。
那个位于火星和木星轨道之间，由数百万颗大小不等的岩石碎片组成的环带，是人类在太阳系内最后的战略缓冲区域。一旦清道夫舰队越过小行星带，下一个目标就是火星轨道，再下一个——就是地月系统。
“它们没打算等裂月侯的通牒到期。”张承志脸色难看，“这帮外星杂种想直接动手。”
“或者说，”苏晓轻声补充，“裂月侯给它们的指令，可能根本就不是‘等待’。”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死寂。
然后沃尔科夫将军打破了沉默：“集结舰队。把所有能动的主力舰、护卫舰、哪怕是武装运输船，全部集中到小行星带。我们在那里和它们打阻击战。”
“你疯了吗？”张承志猛地转头，“在深空和清道夫正面对抗？我们连它们的侦察舰都只能靠骗才能躲过去，现在要去跟主力舰队硬碰硬？”
“那你说怎么办？等它们一路开到月球轨道，然后朝地球扔石头？”沃尔科夫的 hologram 逼近几步，尽管只是全息影像，但那股久经沙场的压迫感依然扑面而来，“小行星带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那里有数百万颗岩石可以作为掩体，我们可以打游击，可以伏击——”
“可以送死。”张承志毫不客气地打断，“将军，我尊重你的军事经验，但这不是二战时期的太平洋战场。清道夫的科技水平领先我们至少两个世代，在开阔宙域和它们交战，我们的胜率是零。不是百分之十，不是百分之一，是零！”
“那也比坐以待毙强！”
“送死比等死更光荣？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两人的争吵迅速升级。沃尔科夫主张主动出击，利用小行星带复杂地形尽可能拖延时间；张承志主张收缩防线，集中所有力量死守地月系统，依托月球基地的防御体系和蜂巢网络打防守战。
支持双方的人开始加入争论。
“小行星带一旦失守，火星轨道就完了！那里有我们三个殖民前哨站和‘金乌’系列防御平台！”
“但如果我们把舰队拼光在小行星带，地月系统就再也没有机动力量了！到时候清道夫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主动出击至少能展现我们的决心！”
“送死式的决心有意义吗？”
声浪越来越高，几乎要把指挥中心的穹顶掀翻。技术员们低着头不敢说话，军官们则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互相瞪视，气氛剑拔弩张。
林砚一直没有开口。
他盯着屏幕上的空间扰动数据，手指在控制台边缘轻轻敲击。一下，两下，三下——节奏稳定得令人心慌。
“够了。”
声音不大，但压过了所有争吵。
所有人都看向林砚。
“沃尔科夫将军，张局长，你们的意见我都听明白了。”林砚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一个要攻，一个要守。但问题在于——我们既没有足够的进攻资本，也没有绝对的防守把握。”
他顿了顿，指向星图。
“清道夫有三十艘以上的大型战舰，我们全部主力舰加起来只有九艘。在小行星带打游击？将军，你我都知道，那需要至少三倍于敌的机动兵力才能做到。我们没有。”
沃尔科夫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反驳。
“但收缩防线死守地月系统，也有致命问题。”林砚又看向张承志，“地月系统的防御是建立在‘纵深预警’基础上的。从火星轨道到月球轨道，我们有四层预警网、七处防御平台、超过两百组自动炮台。如果放弃外层全部缩到内层，这些预警时间就全没了。到时候清道夫舰队可以直接跃迁到月球链上，我们连反应时间都没有。”
张承志也沉默了。
“所以我们需要第三条路。”林砚说，“一条既不完全进攻，也不完全防守的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苏晓。
因为她是在场唯一没有参与争吵的人——她一直低着头，在个人终端上快速计算着什么。
“苏工，”林砚说，“你有什么想法？”
苏晓抬起头。
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数据屏幕而有些发红，但眼神依然清澈冷静。
“清道夫之前被蜂巢网络骗过一次。”她说，“它们知道我们有一种‘能让目标在扫描中消失’的技术，但它们不知道这技术的原理、范围、和限制。”
她调出一份数据，投影到主屏幕上。
“这是‘薪火一号’刚才传回的详细数据。清道夫舰队使用的跃迁方式很特殊——它们不是直接撕裂空间进行跳跃，而是像……‘挤过一道门缝’。这会造成明显的空间褶皱和持续数小时的能量残留。”
“所以？”有人问。
“所以我们可以预判它们的抵达坐标。”苏晓的手指在星图上划过，“误差不会超过五万公里。五万公里在宇宙尺度上，相当于面对面。”
她放大了一片小行星带区域。
“如果我们在这里，提前部署一支‘舰队’——一支由高功率信号发射器、伪装外壳的无人机、以及大量电磁干扰装置组成的‘诱饵舰队’。让它模拟出九艘人类主力舰的全部特征：引擎辐射、通讯信号、甚至战术机动模式。”
她顿了顿，看向林砚。
“然后，把我们真正的舰队，全部隐蔽在月球基地的蜂巢网络覆盖范围内。清道夫抵达小行星带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支‘严阵以待’的诱饵舰队。它们会怎么做？”
沃尔科夫立刻反应过来：“它们会攻击。而在攻击过程中，它们会暴露自己的武器性能、战术习惯、编队配合——所有我们急需的情报。”
“对。”苏晓点头，“诱饵舰队会在接战后‘且战且退’，引诱清道夫深入小行星带复杂区域。而在这个过程中，隐藏在暗处的侦察舰会记录下一切数据，传回月球基地。”
“风险呢？”张承志沉声问，“如果清道夫识破了这是诱饵，直接无视它，继续朝地球跃迁呢？”
“那我们就启动诱饵舰队的自毁程序。”苏晓的声音很平静，“三百架无人机全部装载高爆炸药，在清道夫舰队中央同时引爆。就算炸不沉它们，也能制造出足够大的空间乱流，干扰它们的跃迁引擎，为我们争取至少十二小时。”
她环视众人。
“如果成功，我们获得关键情报，拖延敌人时间。如果失败，我们损失的是三百架无人机和一批信号装置——而不是九艘主力舰和上万名船员。”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这个计划太大胆，太冒险，也太……冷酷。
用一堆没有生命的机器去当诱饵，换取情报和时间。从战术上看，这几乎是当前局面下的最优解。但从情感上——
“我同意。”林砚第一个开口，“我们需要情报，比需要舰队更重要。”
“我也同意。”沃尔科夫咬咬牙，“至少这比让我的人去送死强。”
张承志沉默了几秒，最终也点了点头。
计划通过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准备。真正的考验，将在四十八小时后，在那片由岩石和冰构成的破碎地带展开。
伯格曼的“最后报告”
伯格曼把加密情报发出去的时候，手在发抖。
不是害怕——是兴奋。
他躲在月球基地b区第七走廊的备用通讯间里，这里是监控系统的盲区，也是少数几个能绕过基地防火墙直接连接外部卫星的节点之一。焚天盟给他的设备很精巧，只有巴掌大，但功率足够把信号送到三十八万公里外的地球。
屏幕上显示“传输完成”。
伯格曼迅速拆下设备，把芯片抽出来，用打火机烧成焦黑的残渣，冲进马桶。设备本体则被他塞进通风管道深处——那里有他三个月前就准备好的磁吸式隐藏盒。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墙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成了。
情报的内容是他精心编纂的“内部消息”：灵能管理局高层在绝密会议上决定，放弃地球百分之九十的平民，集中所有力量保护月球基地和少数精英。等到裂月侯与清道夫两败俱伤时，再出来收拾残局。
他甚至伪造了一份会议纪要，附上了林砚、张承志、沃尔科夫的“签名”——当然是通过AI生成的，但足够以假乱真。
焚天盟答应过他，只要这事办成，等裂月侯统治地球后，他会成为新成立的“灵能监管局”副局长。权力、地位、资源，还有最重要的——寿命。裂月侯承诺给核心追随者延长至少两百年的生命。
两百岁啊。
伯格曼摸了摸自己已经开始松弛的脸颊。他今年五十七了，觉醒等级只有可怜的三阶初期，这辈子基本到头了。但现在，一条全新的路就在眼前。
他整理了一下制服，推门走出通讯间。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模拟日光灯发出柔和的白光。伯格曼像往常一样，背着手，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指挥中心走去——他今天值班，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合情合理。
但他没注意到，走廊拐角的阴影里，一个微型摄像头无声地转动，将他的身影完整记录了下来。
情报公开的速度比伯格曼预想的还要快。
三个小时后，焚天盟通过劫持的十七颗通讯卫星，同时向全球发布了这份“灵能管理局绝密文件”。他们甚至做了多语言配音和字幕，确保哪怕是不识字的文盲，也能听懂广播里的内容。
效果是爆炸性的。
柏林，当地时间上午十点。数万名民众聚集在曾经的勃兰登堡门前，高举着“我们要生存！”“拒绝精英统治！”的牌子。有人在演讲，声嘶力竭地控诉灵能管理局如何欺骗大众，如何准备抛弃普通人。
起初还是和平抗议。
但两个小时后，不知道谁扔出了第一块石头，砸碎了管理局驻柏林办事处的玻璃。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警察试图维持秩序，但觉醒者混在人群里，轻易就冲垮了防线。
办事处被点燃了。
纽约、东京、上海、莫斯科……同样的场景在全球十七个主要城市同时上演。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觉醒者组织之间的火拼——支持管理局的和反对管理局的直接在大街上开战，灵能对轰，误伤无数。
月球基地的通讯频道瞬间被挤爆。
各国政府的紧急联络、前线记者的求救信号、暴乱现场的实时画面……所有信息像海啸一样涌来，指挥中心的技术员们手忙脚乱地切换频道，试图理出头绪。
“巴黎第十三区完全失控！当地警力请求觉醒者小队支援！”
“东京塔附近出现大规模灵能冲突，已确认有平民伤亡！”
“柏林办事处……失联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林砚站在主屏幕前，看着那些燃烧的城市、流血的人群、破碎的街道。他的脸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像一尊冰冷的石像。
“他们真的信了。”张承志的声音沙哑，“信了我们会抛弃他们。”
“不是信，”沃尔科夫的 hologram 摇头，“是他们需要相信。面对无法理解的灾难时，人们总需要一个可以仇恨的对象。裂月侯太远，清道夫太陌生，而我们……就在他们身边。”
苏晓默默调出了蜂巢网络的能量监测图。
地球上，代表大规模灵能冲突的红点正在急剧增加。每一次冲突都在消耗灵气，而这些灵气……最终都会流向月球背面的那七处灵脉，成为裂月侯降临的养料。
“他在吸食人类的恐惧和愤怒。”她低声说。
“而且效果很好。”陈玄调出了一组数据，“月球背面灵脉的灵气浓度，在过去三小时内上升了百分之四十。照这个速度，裂月侯的降临时间可能会提前到……六十小时以内。”
比清道夫舰队抵达的时间还要早。
双重危机正在同时逼近，而人类内部却在自相残杀。
“我们得做点什么。”张承志握紧拳头，“发全球公告，澄清那是假情报！”
“然后呢？”林砚终于开口，“告诉民众‘我们没打算抛弃你们’？他们会问：‘那你们打算怎么救我们？’我们怎么回答？说我们连自己的月球基地都快守不住了？”
残酷的真相往往比美好的谎言更伤人。
张承志张了张嘴，最终无力地闭上了。
就在这时，林砚的个人终端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眼神微变。
“技术组，给我接全球紧急广播频道。”他说，“我要发表讲话。”
“局长？”技术员愣住了，“现在？可是——”
“现在。”
五分钟后，林砚的面孔出现在全球所有还在运转的屏幕上。背景是月球基地指挥中心，能看见忙碌的技术员和闪烁的主屏幕。
“地球的同胞们，我是灵能管理局局长林砚。”他的声音平稳、清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关于今天流传的所谓‘绝密文件’，我在此正式回应：那是伪造的。”
没有解释，没有辩护，只有一句简单的否认。
“灵能管理局从成立之初，其核心使命就是保护全人类——不分地域、不分国籍、不分觉醒者或普通人。过去三年，我们为此战斗过、牺牲过，未来也会继续战斗、继续牺牲。”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镜头。
“但现实是，我们面临的敌人比预想的更强大。裂月侯的通牒还剩不到六十小时，清道夫的主力舰队已经抵达太阳系边缘。我们没有间间争吵、没有时间分裂、没有间间自相残杀。”
“因此，我宣布：在裂月侯通牒截止前最后三小时，灵能管理局全体高层将在月球基地召开‘最终决策会议’。会议将全程公开直播，我们将向全人类展示所有的情报、所有的选项、所有的代价。”
“然后，由全人类共同投票，决定我们的未来。”
画面切断。
指挥中心一片死寂。
“局长……”张承志脸色发白，“你疯了吗？最终决策会议？还要公开直播？你知道这会引起多大的——”
“我知道。”林砚转身，目光扫过所有人，“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什么机会？”
“抓住内鬼的机会。”林砚调出一份加密通讯记录，“就在刚才，伯格曼向焚天盟发送了第二条情报——‘确认最终决策会议时间地点，请求下一步指示’。”
苏晓瞬间明白了：“你在钓鱼。”
“对。”林砚点头，“焚天盟知道那份文件是伪造的，他们不在乎民众信不信。他们在乎的是——我们会不会因此慌乱，会不会露出破绽。而我给他们送上了最大的破绽：一个所有高层都会集中在一个房间里的机会。”
“你要用整个指挥部当诱饵？”沃尔科夫的声音都变了。
“裂月侯想要降临，需要强大的灵能波动作为锚点。有什么比三十名高阶觉醒者聚集在一起开会，更强大的灵能波动呢？”林砚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们会来的。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准备好足够的‘欢迎仪式’。”
计划残酷而大胆。
但没有人反对。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绝境中唯一的反击机会——用自己当诱饵，把藏在暗处的毒蛇引出来，然后一刀斩断。
“从现在开始，”林砚说，“所有人进入最高战备状态。苏晓，重新调整蜂巢网络，把百分之七十的节点集中在月球基地周围，准备应对高强度灵能冲击。陈玄，我需要你在六十小时内，完成‘灵能陷阱’的布置。沃尔科夫将军，地球轨道舰队的指挥权交给你，在我们动手的时候，你要确保没有一艘清道夫侦察舰能靠近月球。”
命令一条条下达。
指挥中心重新忙碌起来，但这一次，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苏晓回到控制台前，开始重新编程蜂巢节点。
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主屏幕——那里，地球的实时影像依然在播放，火光和鲜血染红了曾经繁华的城市。
而在更深的黑暗中，清道夫的舰队正在无声逼近。
裂月侯的阵法正在月球背面悄然成型。
而人类，正站在悬崖边缘，准备进行最后的、最危险的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