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不过分盛大张扬,没有灾祸。
含义: 在极度富盛之时,不自高自大,不炫耀权势(匪其彭),保持谦逊低调,如此可以避免因盈满而招致的嫉妒和打击,故能没有灾祸。
九四故事:
秋风掠过亳邑的原野,掀起层层金浪。
粟禾低垂,穗实饱满,仿佛承载不住这丰年的重量。
田间地头,农人们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收割的号子声此起彼伏,汇成一曲富足的赞歌。
不仅仅是农田。
商族的工坊里,冶炼的炉火映红半边天,铸造的青铜礼器与兵器,在匠人手中渐渐成型,闪烁着文明与力量的光泽。
市集上,来自四面八方的货物堆积如山,各部落的口音混杂,交易热络,显示出商地作为新兴中心的繁荣。
军营中,操练的呼喝声震天动地,士兵们甲胄鲜明,戈矛如林,士气高昂。
此时的商部落,在汤的领导下,历经征伐韦、顾,妥善处理与夏桀的关系后,实力、声望皆如日中天。
财富、武力、人心,如同三条汹涌的江河,汇聚成一片浩瀚的海洋。
商族这台“大车”,已是名副其实的“大有”,满载着足以撼动天下的资本。
这一日,汤正在新建的“明德堂”与伊尹商议安置新附流民、划分田亩之事,仲虺与几位核心将领联袂求见。
几人入内,并未如往常般先行禀报军务,反而神色激动,互相以眼神示意,最后由仲虺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方伯!如今天下诸侯,十之七八皆心向于我商族!夏桀无道,众叛亲离,天命已不在夏室!”
他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亢奋:“我方伯修德爱民,武功赫赫,威加海内!将士用命,万民归心!此正是顺天应人,承继大统之时!”
说着,他与身后几位将领齐齐躬身,声音斩钉截铁:
“臣等恳请方伯,顺应天命人心,正位称王!革除夏命,开创新朝!”
“恳请方伯称王!”
声浪在明德堂内回荡,带着一种几乎要破壁而出的力量。
称王!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富足祥和的亳邑上空炸响。
它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代表着名正言顺的统治,代表着与那个暴虐的夏桀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
这是多少英雄豪杰梦寐以求的巅峰!
堂内一时寂静,只有几位将领粗重的呼吸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地聚焦在汤的脸上,等待着他的回应。他们相信,这是水到渠成,这是大势所趋。
伊尹站在汤身侧,面色平静,目光深邃,并未急于开口。
汤缓缓放下手中的简册,抬起头。他的脸上,并没有预料中的欣喜若狂,甚至没有明显的波澜。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沉静如古井深潭。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外面喧嚣而充满生机的城邑。
良久,他才转过身,目光扫过眼前这些忠心耿耿、热血沸腾的部下。
“称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压下了堂内躁动的空气,“然后呢?”
仲虺急切道:“然后自是号令天下,汇集诸侯之兵,直指斟鄩,与夏桀决战!以我方伯之仁德,我方伯之武功,必能一战而定乾坤!”
汤微微摇头,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
“决战?以我商族如今之力,或许真能与夏军一战。但,然后呢?”
他再次提出了这个问题,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夏桀虽失道,然夏朝立国数百载,余威犹在,死忠者亦非没有。我若此时称王,便是将自身置于炉火之上!”
他踱步到众人面前,语气沉缓而有力:“你们只看到诸侯归心,可曾细想,这‘归心’之中,有多少是真心钦慕我商族仁德?有多少是慑于我商族兵威?又有多少,是迫于夏桀暴政,欲借我之力,行投机之事?”
“我若称王,”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便是给了所有尚在观望、甚至暗中敌视我们的人,一个最好的借口!他们会说,‘看吧,商汤终究是露出了狼子野心,他先前所为,不过是收买人心,其志在于篡逆!’”
“届时,那些原本中立的方国,可能会倒向夏桀!那些表面归附的诸侯,也可能心生疑虑,甚至反戈一击!夏桀更可借此机会,整合内部,以‘讨逆’之名,号召天下共击于我!”
汤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将领:“我们确实强大了,但远未到可以睥睨天下、无视一切潜在风险的地步。‘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夏德虽衰,天命是否已彻底改易,尚未可知。此时妄自称尊,便是骄‘彭’,便是将自己最大的弱点,暴露给所有的敌人!”
他用了爻辞中的“彭”字,意指盛大、张扬。
“匪其彭,无咎。”汤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不在鼎盛之时过分张扬,不因富足强盛而自高自大,保持必要的谦逊与低调,才能避开因盈满而必然招致的嫉妒、猜疑和打击!如此,方能‘无咎’!”
仲虺等人脸上的激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思。他们并非愚钝之辈,只是被眼前的辉煌和热切的期望冲昏了头脑。此刻听汤抽丝剥茧般分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方伯深谋远虑,臣等……鲁莽了。”仲虺率先躬身,语气中带着后怕与钦佩。
汤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我知尔等之心,皆是为了部族,为了天下早日安定。然,欲速则不达。称王,非是此时。我们仍需积蓄力量,仍需等待更好的时机,一个夏桀自绝于天下、人心彻底离散的时机。”
他重新坐回案前,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传令下去,凡有再言称王者,皆以动摇军心、惑乱视听论处!我商族,仍是夏朝之方伯,尊奉共主,讨伐不臣,此志不改!”
“谨遵方伯之命!”众人齐声应诺,再无异议。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那些原本在私下里议论、期待着汤登基称王的声浪,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汤依旧以方伯的身份处理政务,接见诸侯使者。
他拒绝了为自己修建更宏伟宫室的提议,依旧居住在相对简朴的宫苑中。
出征获胜后的庆典,规模也被刻意控制,避免过于奢靡铺张。
他甚至下令,将部分府库中囤积的粮食,再次拿出来,赈济那些因为各地诸侯横征暴敛而逃难至商地的流民,并帮助他们开垦荒地,建立新的家园。
在接见一位来自西方、有意归附的大部落使者时,对方言语间极尽恭维,暗示汤已具备人主之相。
汤只是淡然一笑,亲自为使者斟满酒樽,诚恳道:“汤,一介方伯,承蒙各方首领不弃,共襄义举,只为清除君王身边奸佞,还天下太平。岂敢有非分之想?使者此言,切莫再提,以免惹来祸端。”
他的谦逊、克制与清醒,通过使者的口,再次传遍四方。
许多原本对商族迅猛崛起心存忌惮的势力,见汤在如此鼎盛之时,竟能如此克制,不称王,不扩张,反而继续致力于内政与民生,那份忌惮便渐渐转化为敬佩与安心。
潜在的敌意,在无形中被消弭。
可能的联合反击,也因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而迟迟未能形成。
夏桀在斟鄩听闻商汤拒绝称王的消息,先是嗤之以鼻,认为其虚伪,但在佞臣赵梁、于莘等人“汤必有所图谋,其志不小”的持续谗言下,反而更加猜忌,却又因商族表面上的“恭顺”而一时找不到发难的完美理由,只能加紧了对内部其他可能威胁势力的清洗和对诸侯的勒索,这进一步加剧了夏朝统治根基的动摇。
亳邑的夜晚,依旧平静。
汤与伊尹再次登上了城楼。
望着城中万家灯火,感受着脚下这片土地蕴含的蓬勃力量,伊尹轻声道:“方伯今日‘匪其彭’之决断,看似放弃了名位,实则避开了无数明枪暗箭。夏桀因骄‘彭’而失人心,方伯因‘匪其彭’而聚人心。此消彼长,大势愈发清晰了。”
汤负手而立,夜风吹动他的衣袂。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如今我商族这棵大树,已然参天,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盼着我们出错,盼着我们因骄狂而倒下。”
他转过头,眼中映着星月光辉,清澈而坚定:“越是富有强盛之时,越需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这份基业,承载着太多人的身家性命,承载着天下人对‘大有’之世的期盼。我……不敢不谨慎,不敢不‘匪其彭’啊。”
通过商汤在声望、权力、实力均达到鼎盛(“大有”之极盛),部下群情激昂、纷纷劝进称王的关键时刻,力排众议,深刻洞察潜在风险,毅然拒绝称王(“匪其彭”),坚持保持方伯身份,继续韬光养晦、谦逊低调的决策过程,生动阐释了大有卦九四爻“匪其彭,无咎”的深刻智慧。商汤以其超凡的政治远见和清醒的头脑,意识到在极盛时期盲目张扬、追求名位(“彭”)所带来的巨大隐患,果断选择自我抑制,避免成为众矢之的。此举成功麻痹了敌人,消解了潜在联盟的敌意,巩固了内部团结,并进一步赢得了更广泛的道义认同,为最终实现革鼎大业保存了实力,赢得了时间,确保了在“大有”的巅峰阶段能够“无咎”前行。这充分体现了在事业极度辉煌时,戒骄戒躁、谦抑守成的极端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