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在边界丢失了羊,没有悔恨。
含义: 强盛至极,可能在外围有所损失(丧羊于易),但因处置得当,没有悔恨(无悔)。象征强盛时需有舍有得,不斤斤计较,顾全大局。
六五故事:
北境的秋天,来得格外早。
才过中秋,凛冽的寒风便已卷着枯黄的草屑,呼啸着掠过苍茫的原野。天空呈现出一种高远而冰冷的湛蓝,云层稀薄,阳光斜照,却带不来多少暖意。
边军大营的帅帐内,炭火盆噼啪作响,驱散着些许寒意。
刚将军坐在案前,手中捧着一卷兵书,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他已年近花甲,鬓角染霜,额头上刻满了岁月与风沙留下的深痕。昔日锐利如鹰隼的眼神,如今沉淀为一种深邃的平静,仿佛能容纳这片广袤边疆的所有沧桑。多年的戎马生涯,无数次的血火洗礼,早已将那个锋芒毕露的年轻将领,淬炼成了一位沉稳如山、谋虑深远的统帅。
他放下书卷,缓步走到帐门前,掀开厚重的毛毡门帘。
远处,连绵的营垒坚固如铁,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更远方,是牧民们零星散布的帐篷和成群的牛羊,如同珍珠般点缀在枯黄的草原上。数年来的休养生息、稳妥经营,让这片曾经的战乱之地,呈现出难得的安宁景象。
然而,这份安宁,总是脆弱的。
“报——!”
一名斥候风尘仆仆,疾步冲入营区,直奔帅帐而来,声音带着急促与沙哑。
“将军!紧急军情!”
刚将军神色不变,微微颔首:“讲。”
“北方‘苍狼’、‘黑鬃’、‘白草’等七大部落,联合集结骑兵逾万,正向我边境压来!先锋已过野狐岭,距此不足三百里!其势汹汹,扬言要……要洗刷前耻,夺回水草丰茂之地!”
帐内闻讯赶来的将领们,顿时一片哗然。
“终于来了!”一名络腮胡将领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燃起战意,“这帮蛮子,消停了几年,又皮痒了!将军,末将请命,率前锋迎击!”
“对!趁其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
“我军兵精粮足,正好借此机会,一举荡平北患!”
求战之声此起彼伏,帐内充满了久违的肃杀之气。经历了多年的和平,许多将领的刀锋早已渴望饮血。
刚将军抬手,轻轻压下众人的议论。
他走到巨大的牛皮地图前,目光落在野狐岭至边境这一片区域。手指缓缓划过几个关键的山口和河谷。
“敌军势大,且联合而来,士气正盛。”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若正面硬撼,即便获胜,亦必是惨胜,徒耗国力,伤我元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将:“然,敌联军看似庞大,实则各怀鬼胎。苍狼部与黑鬃部素有旧怨,白草部则首鼠两端。此其弱点一。”
“其二,敌军远来,补给线长,利于速战,不利久持。”
“其三……”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一处名为“落鹰峡”的险要之地,“此地,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处!”
落鹰峡,两侧山势陡峭,中间通道狭窄,仅容数骑并行,乃是从北方南下的必经之路,也是一处绝佳的设伏之地。
“传令!”刚将军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左军、右军所有骑兵,携带十日干粮,即刻轻装出发,昼夜兼程,秘密进驻落鹰峡两侧山林!多备弓弩、滚木、礌石!”
“中军步卒,由王谨副将统领,于峡口外三十里处依托地势,构筑防线,广布疑兵,做出主力在此决战的姿态,吸引敌军注意力!”
“其余各部,严守营垒,保护边民,不得有误!”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如同精准的齿轮,瞬间将整个边军机器高效地运转起来。
将领们轰然应诺,各自领命而去。帅帐内,只剩下刚将军一人。
他走到炭火盆旁,伸出手,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老了。
终究是老了。
体力已不复当年,连续熬夜批阅军报,便会感到精力不济。但肩上的担子,却从未减轻。
他知道,这一战,关乎边境未来数年的安定,必须打得漂亮,打得果断,更要打得……有智慧。
丧羊于易------他心中默念着这个爻辞。强盛至极时,在外围有所损失,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关键在于,如何面对这损失。
三日后。
落鹰峡。
正如刚将军所料,狄戎联军被王谨副将布下的疑阵所吸引,以为边军主力欲在峡口外决战,遂集中兵力,猛攻王谨防线。
王谨依托工事,指挥若定,顽强抵抗,将敌军牢牢钉在原地。
而此刻,狄戎联军的主力,正浩浩荡荡地涌入落鹰峡,企图快速通过,包抄王谨部的后路。
峡谷内,人喊马嘶,尘土飞扬。狄戎骑兵们挥舞着弯刀,脸上带着即将获胜的兴奋与狰狞。他们根本未曾留意,两侧寂静的山林之中,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当联军前锋即将冲出峡谷,后队也完全进入这死亡陷阱之时——
“放!”
一声令下,如同惊雷炸响!
霎时间,两侧山崖之上,箭矢如同倾盆暴雨,铺天盖地倾泻而下!滚木礌石带着轰隆巨响,翻滚着砸入密集的敌军队列!
“有埋伏!”
“快退!”
凄厉的惨叫和惊慌的吼叫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喧嚣。峡谷地形狭窄,狄戎骑兵根本无从闪避,人马相互践踏,死伤极其惨重。
与此同时,王谨部防线前的敌军,听到峡谷内传来的巨大动静和惨叫声,军心大乱。王谨趁机下令反击,内外夹攻之下,狄戎联军前锋瞬间崩溃。
落鹰峡内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
当夕阳的余晖将峡谷染成一片血红时,战斗终于结束。
峡谷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幸存下来的狄戎士兵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向北逃窜。此役,边军以极小的代价,重创狄戎联军主力,歼灭俘虏超过五千人,缴获战马、兵器无算。
消息传回边军大营,一片欢腾。
将士们奔走相告,庆祝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许多人都认为,经此一败,北境狄戎至少十年内,再无胆量南犯。
然而,就在捷报传来的几乎同一时间——
另一匹快马,带着截然不同的消息,冲入了尚未平息喜悦的大营。
“报——将军!不好了!”传令兵滚鞍下马,脸色苍白,声音带着哭腔,“是……是‘沙狐’部!他们……他们趁我军主力在落鹰峡设伏,后方空虚之际,绕过我们的防线,突袭了南面三十里外的三个边民聚居点!抢……抢走了数千头牛羊,还……还烧毁了不少帐篷!”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刚将军身上。
沙狐部,一个以狡猾和迅捷着称的小部落,平日里并不起眼,甚至与边军还有过一些小规模的互市。谁也没想到,他们竟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来了这么一手!
“什么?!”络腮胡将领第一个跳了起来,目眦欲裂,“这帮卑鄙的狐狸!将军!给末将三千骑兵!不,一千就行!末将定要将他们追上,把牛羊夺回来,用沙狐首领的脑袋当尿壶!”
“对!追上去!灭了他们!”
“绝不能放过这群趁火打劫的鼠辈!”
群情再次激愤。刚刚赢得大胜的喜悦,被这背后的偷袭彻底点燃成了怒火。沙狐部的行为,在将士们看来,无异于一种羞辱。
刚将军静静地听着部下的请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走到地图前,找到了被袭击的聚居点位置,又看了看沙狐部可能逃窜的方向——那是深入北方大漠的路径,地形复杂,水源稀少。
“将军!”络腮胡将领见刚将军沉默,忍不住再次请命,“战机稍纵即逝啊!再不下令,那帮狐狸就带着我们的牛羊跑远了!”
刚将军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
“传令,”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各营,按兵不动。不得追击。”
“什么?!”
帐内一片愕然与不解。
“将军!为何不追?”络腮胡将领急道,“那可是数千头牛羊!是边民们过冬的指望啊!难道就任由他们抢去?”
“是啊将军!我军新胜,士气正旺,正好一鼓作气……”
刚将军抬起手,再次制止了众人的喧哗。
他走到帐中,看着那些跟随他多年的部下,眼神复杂,但最终化为一片沉静决然。
“你们以为,我不想追吗?”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那些牛羊,是边民的血汗。被焚毁的帐篷,是他们赖以栖身之所。我心亦痛。”
他话锋一转:“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沙狐部为何能如此精准地抓住这个机会?他们为何敢在我军大胜之际,行此险招?”
众人沉默。
“因为,他们算准了,我们会愤怒,会不顾一切地去追。”刚将军的声音渐冷,“你们看看地图,他们逃窜的路线,深入大漠,地形不明,补给困难。我军若贸然深入,劳师远征,人困马乏之际,若沙狐部联合其他溃散的部落,在大漠深处设伏……后果如何?”
将领们面面相觑,一些人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届时,我们损失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几千头牛羊了!”刚将军的语气加重,“可能是我们最精锐的骑兵,是无数好儿郎的性命!”
他走到络腮胡将领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心疼边民,我心亦然。但为将者,不能被一时的愤怒蒙蔽双眼。我们要算的,是大账,是全局。”
“如今,狄戎联军主力已遭重创,北境大局已定。边境可保数年安宁。此乃最大之利。”
“沙狐部抢走的牛羊,固然是损失。但这点损失,与我们即将赢得的整体和平相比,与避免可能发生的更大伤亡相比,值得!”
他环视众人,目光坚定:“传我军令:第一,立刻派人安抚受损边民,统计损失,从军库中拨付钱粮、物资,助他们重建家园,度过寒冬。所有损失,由边军一力承担!”
“第二,各部严守防区,加强巡逻,防止其他小股敌人效仿偷袭。”
“第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通告边境所有部落,包括沙狐部:边军无意扩大战火。落鹰峡之败,乃联军首领贪心所致。我朝愿一如既往,开放边市,公平贸易。只要各部落安分守己,不再劫掠,便可共享和平之利。”
命令下达,帐内一片寂静。
许多将领虽然心有不甘,但细细品味将军的话,却不得不承认,这看似“软弱”的处置,实则是最冷静、最有利的选择。
放弃追击,是“舍”。
保全大局,稳固胜果,是“得”。
丧羊于易------在边界丢失了羊(遭受局部损失)。
无悔------但因处置得当,顾全了更大的整体利益,所以没有悔恨。
络腮胡将领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末将……遵令!”
他理解了。其他将领也纷纷领命,各自散去执行。
王谨副将留了下来,看着刚将军,眼中满是敬佩:“将军深谋远虑,忍常人所不能忍。此策,实乃安边之长策也。”
刚将军微微摇头,走到帐外,望着北方苍茫的天空,轻声道:“非是忍,而是权衡。壮盛之时,尤需懂得舍弃。若事事计较,处处用强,终会如羝羊触藩,力竭而亡。今日丧羊,而保军民安泰,换边境长久安宁,……无悔。”
他的声音消散在秋风中,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达与智慧。
接下来的数月,刚将军的命令被严格执行。
受损边民得到了妥善安置和补偿,军心民心迅速稳定。
而刚将军开放边市、不究前嫌的通告,也如同春风般,吹遍了北境草原。
起初,许多部落持观望态度,尤其是参与了联军的部落,更是惴惴不安。
但边军确实没有进一步的军事行动,反而真的重新开放了几个重要的互市点。盐铁、布匹、粮食,被公平地交换着皮货、马匹。
生存的压力,和和平带来的切实好处,逐渐消磨了仇恨与恐惧。
连那狡猾的沙狐部,在惴惴不安地观察了数月后,发现边军真的没有报复,竟然也试探性地派出了小股队伍,带着一些皮货,来到边市交易。
刚将军得知后,只是淡淡一笑,下令:“照常交易,一视同仁。”
他甚至接见了沙狐部派来的使者,没有斥责,没有羞辱,只是平静地重申了和平共处、公平贸易的原则。
那使者原本做好了受辱甚至被杀的准备,见此情景,竟感动得热泪盈眶,伏地叩首,发誓沙狐部永不再犯。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部落开始主动与边军接触,表示归附之意。
北境的和平,非但没有因为“丧羊”而破坏,反而因为刚将军的顾全大局和宽仁策略,变得更加稳固、深入。
秋风再次吹起时,边境线上,已难见烽烟。
只有络绎不绝的商队,和点缀在草原上的安宁帐篷。
刚将军再次登上那座熟悉的土坡。
夕阳如金,洒满荒原。
他看着眼前这幅祥和景象,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满足的笑容。
失去了几千头牛羊,却赢得了人心,换来了更为珍贵的持久和平。
这买卖,很值。
无悔。
他转身,缓步走下土坡。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依旧挺拔,却多了几分从容与释然。
通过刚将军在重创狄戎联军主力后,遭遇沙狐部趁虚劫掠边境牛羊的事件,生动演绎了大壮卦六五爻辞“丧羊于易,无悔”的深意。在取得落鹰峡大胜、边军气势极盛之时,外围的微小损失(丧羊于易)看似令人愤慨,部将纷纷请命追击雪耻。然而,刚将军以超凡的全局眼光和冷静理智,力排众议,阻止了劳师远征的冒险行动。他深刻洞察到,为局部小利而贸然深入险地,可能带来更大的伤亡与战略被动。转而以承担损失、安抚边民、开放边市的仁政化解仇怨,最终以“舍小利”换来了“保大局”的持久和平与诸部归心。此章深刻阐释了:当处于强盛顶峰时,必然难以面面俱到,外围或细节的损失有时不可避免。真正的智慧在于清醒权衡,懂得舍弃次要的、局部的利益(丧羊),以保全和巩固根本的、整体的胜利果实。只要处置得当,动机出于公心,顾全了大局,那么即便有所损失,内心也必然坦荡,毫无悔恨(无悔)。这正是“大壮”之时,领袖应有的胸襟与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