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在政务服务中心三楼档案科的金属门关闭前半秒收回手，袖口的褶皱尚未抚平。他将调取的河东新村历年报修记录夹进公文包，转身走向电梯旁的内部通道。走廊尽头挂着“区档案馆特藏部”的铜牌，门禁卡需审批登记。
他掏出手机，翻出陈雪前日随口提过的一句话：“政协文化课题申报通道还没关。”随即在政务内网提交了一份《清代公共工程治理模式对现代城市更新的启示》的课题意向书，附注由区长办公室批转的“可作文化振兴参考”字样。系统三分钟后反馈通过。
档案员老周递出一册牛皮纸封皮的《内务府密档残卷》时，手指在登记簿上顿了顿。“非学术用途不给调，这是规矩。你这个课题……倒是合规。”他压低声音，“残卷不全，尤其编号‘1700’之后的部分，早年登记为‘待补’，实际有没有，谁也说不清。”
林辰点头接过，封皮边缘已磨损，露出内页泛黄的纸角。他坐在靠窗的查阅台，拉开抽屉取出随身携带的无酸纸垫片，将档案平铺其上。字迹多处洇染，满文与汉文交错，部分段落被虫蛀蚀成细小空洞。
他凝神扫视，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瞬间启动。目光掠过“嘉庆四年三月，查和珅家产”一行时，瞳孔微缩。后续文字残缺，但关键句清晰可辨：“有七物未入册，编号自1793至1799，据报藏于‘旧京外仓’，后无下文。”
“1799”三字如针扎进视线。
他脑中立刻调出供热案中那份外包合同的签收单——“郑氏工程服务部，项目编号1799”，笔迹工整，墨色均匀。两份跨越两百余年的文件，以同一编号相连，绝非巧合。
他继续下移视线，在残卷边缘发现一枚模糊印记。双鱼衔环，环中刻有篆体“和”字。图案边缘有火漆冷却后的波纹状皱褶，与他抽屉中那张照片上的火漆印完全一致。照片是他在旧货市场淘得的一枚清代封缄残片，当时只觉眼熟，未深究。
此刻，两枚印记在记忆中严丝合缝地重叠。
他合上档案，指尖在封皮上停留两秒，随即起身登记归还。老周接过时随口问：“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材料残缺太多，一时难有结论。”林辰语气平稳，“不过‘旧京外仓’这个地点，地方志里似乎没提过。”
“那地方早没了。”老周摇头，“清末就拆了，原址大概在现在城东物流园一带。当年是内务府存放御赐物件的备用库房，后来战乱频发， records 也乱了。”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补充道：“你别乱查啊，这种事牵扯不清。”
林辰笑了笑，道谢离开。
回到办公室，他打开加密U盘，新建一个文档，命名为《1799备忘录》。首页仅写两行字：“编号1799，出现于嘉庆四年和珅家产清查密档，标注为未列册‘秘藏’之一。同编号现见于河东新村供热管网维修项目合同。”
他调出供热案的所有扫描件，逐页比对。在郑氏工程部提交的施工方案附录中，发现一页不起眼的资质说明，右下角盖有公章，印泥颜色偏暗红，与常规公安备案章略有差异。他放大图像，发现印文外圈隐约可见双鱼纹饰，虽被刻意磨去大半，但弧度与残卷火漆印吻合。
他关闭文件，起身锁门。
当晚九点，书房台灯下，他将火漆印照片与残卷拓印并排置于扫描仪上。按下启动键，蓝光缓缓扫过两枚印记。屏幕上，双鱼衔环的轮廓在软件对比模式下完全重合，误差小于0.3毫米。
他新建相册，命名为“旧京外仓”，将扫描图存入。随后打开电子地图，定位城东物流园，圈出原“外仓”可能覆盖的范围，约四点二平方公里。区域内现有建筑多为九十年代后期所建，地下管网复杂，曾多次因施工挖断电缆引发投诉。
他合上电脑，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乾隆朝河道治理奏议汇编》。书页间仍夹着那张火漆印照片，他取下，放入信封，标注“原件留存”。
手机震动，刘伟发来消息：“供热公司今天回电，说愿意派技术员参加早茶会，但要求不录音。”
林辰回复：“同意，但会议全程由居委会摄像存档。”
林辰紧接着补充道：‘当然，也要明确告诉他们，我们理解供热公司的顾虑，此次会议摄像主要是为了方便后续整理会议内容，我们保证不会公开泄露相关影像资料，也仅供内部存档参考。’”
发完消息，他打开抽屉，取出录音笔检查电量。红灯满格。他按下试音键，电流声清晰。这是他每日必做的动作，如同呼吸。
但他今晚没有放回内袋，而是将录音笔轻轻搁在书桌右上角，与《1799备忘录》U盘并列。
次日上午，他再次进入区档案馆，调阅《青州城建志（1950-1980）》。翻至“城东仓储区拆迁记录”一节，发现1978年拆迁报告末页附有一张手绘草图，标注“原内务府附属仓廒遗址，民间称‘旧京外仓’”。图中标记点正位于现物流园c区停车场下方。
他用手机拍摄该页，未做任何标记。
回程途中，他在街角便利店停下，买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时，塑料环断裂，半片卡在瓶口。他未换瓶，而是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残片，继续饮用。
到办公室后，他将《1799备忘录》打印一份，放入标有“文化课题研究资料”的文件盒。陈雪敲门进来，递来一份财务科整理的补贴流向表。
“你上次要的数据，核对完了。”她将文件放在桌上，“有几笔跨年度拨款去向不明，财务说要再查原始凭证。”
“麻烦你了。”他接过，目光扫过表格最后一行：一笔五十万元“应急维修款”经由区住建局中转，最终流入“青州宏图测绘有限公司”，而该公司法人代表为“郑文昭”。
他合上文件，抬头问：“政协那边有没有人问起我的课题？”
“暂时没有。”陈雪顿了顿，“你真打算写这个？”
“材料不全，写不了。”他语气平淡，“先攒着，说不定哪天用得上。”
陈雪点头，转身离开。
林辰打开电脑，进入区地理信息系统，调出物流园地下管网图。在c区停车场位置，他圈出一个直径十五米的圆形区域，标记为“重点勘测建议区”。随即关闭系统，未保存操作记录。
下班前，他将火漆印扫描图导入图像分析软件，启动边缘增强程序。双鱼纹饰的细节逐渐清晰，在环形连接处，发现一个极小的刻痕，形似“壬”字。他放大十倍，确认并非磨损，而是人工雕刻。
他新建一个加密图层，将“壬”字单独提取，命名“符号01”。
手机再次震动，是供热公司技术员发来的消息：“明天早茶会，我们带近三年施工日志。”
林辰回复：“请确保日志包含所有外包项目签字记录。”
发完，他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起身关灯。
办公室陷入昏暗，只有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那个未保存的圆形标记。他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眼地图上的c区停车场，转身拉上办公室门。
金属门锁发出清脆的“咔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