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林辰的台灯还亮着。他将最后一行Ip地址与登录时间核对完毕，手指在键盘上停顿片刻，敲下“赵立平”三个字，回车锁定。
屏幕上的日志记录清晰显示：前日十七点三十八分，行政岗赵立平通过私人手机接入内网，设备mAc地址与“工信内线”微信群成员登录终端一致。同一时段，伪造签收回执由其经手归档，系统留痕为“已验讫”。时间链闭合，路径唯一。
他合上笔记本，靠进椅背，目光落在办公桌角落那本《项目异常接触记录》的纸质稿上。昨夜归家前塞进垃圾桶的备忘录复印件，已被他提前拍照存档。纸张的磨损边缘、墨迹的晕染走向，如今都成了对照笔迹的参照。他不需要监控录像，也不需要录音证据。在这个系统里，只要留下操作痕迹，就逃不过交叉验证。
天刚亮，林辰便到了单位。走廊空荡，保洁员还未开始清扫。他径直走进信息中心，以“近期系统频繁出现异常登录提示”为由，调取了过去七十二小时内所有行政岗人员的设备接入记录。技术员起初犹豫，林辰只说了一句：“张科前天就提过网络安全问题，我这是按流程补报备案。”对方便不再多问。
数据导出后，他在办公室重新梳理证据链。赵立平的父亲在临县人民医院的透析记录，早在他升任副科长时就已调阅过。每月六千八百元的费用，医保报销后仍需自付三千以上。街道办去年曾为他申请过困难补助，但因材料不全被退回。这些信息，从未出现在公开档案中，却记在林辰的私人笔记里。
九点零五分，他拨通赵立平的电话：“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关于档案归档流程整改的事。”
十分钟后，赵立平站在了门口。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手指不自觉地搓着袖口。林辰示意他关门，然后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A4纸，推到桌前。
“这个签收回执，是你经手的。”林辰说。
赵立平低头看了一眼，喉结动了动：“是……是我归档的。”
“我说的不是归档。”林辰声音不高，“是伪造。‘郑文昭’这三个字，是你写的。”
赵立平猛地抬头：“我没有！签字是测绘公司送来的，我只是按程序接收！”
林辰没说话，打开电脑，调出内网登录日志截图，放大显示时间戳：“十七点三十八分，你用私人手机登录内网，浏览‘工信内线’群组页面。两分钟后，群里出现那条消息。”他顿了顿，“保安打卡记录显示，办公室最后一个人离开是十七点四十二分。你特意等他们走后才发。”
通过与陈雪之前比对的 17 份历史文件笔迹进行细致分析， 林辰又调出微信群截图，放在签收回执复印件旁边：“笔迹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郑文昭近三年十七份签字文件中，‘昭’字末笔均有轻微拖痕。唯独这份，收笔干净利落——像刻意模仿后又用力过猛。”
他合上电脑，直视对方：“你父亲在透析，每月自费部分三千二。你工资四千七，扣除房贷和生活费，剩不下多少。有人找上你，是不是？”
赵立平嘴唇颤抖，没说话。
“你不是第一个被盯上的。”林辰声音低了些，“但你是唯一留下完整痕迹的人。如果你现在不说，等纪委介入，性质就变了。”
空气凝固了三秒。
赵立平忽然低头，声音发涩：“……孙老板的助理，上周五来找我。说只要我能拖慢项目进度，让签收回执晚一天归档，他就帮我付半年费用。我只是……只是改了个签名，没想到他们会发到群里……”
林辰没打断。
“他们让我转发消息的时候，说只是内部提醒，不会公开……”赵立平抬手抹了把脸，“我没想到你会查到我头上。”
办公室陷入沉默。
林辰站起身，走到文件柜前，取出一份文件递过去：“这是你昨天交上来的签收回执原件。我已经报备区纪委备案，编号0417-2，备注‘待查证’。但名字还没填。”
赵立平愣住。
“从今天起，档案归档流程由我直接监管。”林辰看着他，“你继续负责行政岗，但所有对外签收，必须双人见证、全程录像。你向我单独汇报。”
“您……不处分我？”
“处分你，谁来执行新流程？”林辰收回文件，“错一次，我就把你的名字补上去。你自己选。”
赵立平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林辰走到门口，拉开门。陈雪正站在外间工位旁，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目光落在赵立平身上。
“通知档案室，”林辰对她说，“今后所有对外签收，必须双人见证、全程录像。今天开始执行。”
陈雪看着他，嘴唇微动，似乎想问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赵立平走出办公室时，脚步虚浮。经过陈雪身边，他低声道：“那份回执……是我改的。”
陈雪没说话，只盯着他离开的背影。
林辰坐回办公桌前，打开抽屉，将《项目异常接触记录》放回夹层。他没有合上抽屉，而是多看了一眼角落那本《乾隆朝河道治理奏议汇编》。书脊完好，无人动过。
临近中午，他接到测绘公司电话，郑文昭称“签收回执一事纯属误会，已对内部流程进行整顿”。林辰回应：“理解，我们也在优化归档机制。”
挂断电话后，他打开内网邮箱，将赵立平的登录记录、微信群截图、笔迹比对报告打包加密，发送至个人邮箱。附件命名“0417_FZp”，未添加任何说明。
下午两点，刘伟送来一份群众反馈汇总。林辰翻到第三页，看到一条备注：“c区居民反映，夜间供热恢复稳定，但停车场入口处地面有轻微震动感，疑似施工影响。”
他合上文件，起身走到窗前。c区停车场方向，几辆工程车正缓缓驶出。勘测设备已经撤场，地面恢复如初。但地下十二米处那个非金属异质体的存在，仍未解释。
他回到桌前，拨通住建局对接人电话：“关于c区停车场的勘测数据，我们准备提交初步报告。资金来源部分，需要补充说明吗？”
对方迟疑了一下：“暂时不用。不过……上面有人问起，这个项目是不是有别的背景。”
“什么背景？”
“说是……跟什么历史遗址有关。”
林辰轻轻放下听筒。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张便签纸，写下“孙老板助理”五个字，下面画了一条横线，留空。然后将纸折好，塞进《项目异常接触记录》的夹页中。
五点四十分，办公室灯光陆续熄灭。林辰最后一个起身，将公文包夹在腋下，走向电梯。
电梯门开，陈雪站在里面，手里抱着一叠档案。
“我送你到楼下。”她说。
电梯下行，数字从4跳到3。林辰按下1，没有说话。
“你留着赵立平，是想用他当眼线？”陈雪忽然开口。
林辰看着楼层显示屏：“我想给他一个机会。”
“可你已经把证据报备纪委了。”
“报备不等于提交。”他转向她，“制度要严，人也要留出路。”
陈雪盯着他，眼神复杂。
电梯到达一楼，门缓缓开启。保安在前台抬头看了眼，又低下头去。
林辰迈步走出，陈雪跟在身后。
“你就不怕他再被人收买？”她问。
林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怕。所以我让他每天向我汇报。”
他抬手按住电梯开门键，金属门停在半开状态。
门外夜风涌入，吹动陈雪的发丝。
林辰松开手。
电梯门继续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