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盯着邮箱界面，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随即点开“回复”按钮。他一字一句敲下：“张工您好，感谢贵中心初步回应。永清县城市更新项目涉及两千三百户居民安置，原定工期仅剩六十八天。目前地基承载模拟失败，群众情绪已有波动。我们不求代劳，只盼能得一线指引。”
他顿了顿，删去开头略显急切的语气，重新组织措辞：“我方已整理完整地质数据、设计图纸及三次模拟失败记录，共计十七项技术资料，可随时提交。若方便，恳请贵中心派员实地踏勘一次，或安排线上会商。我们将全力配合协调交通、住宿与现场准入。”
按下发送键后，他起身走到窗边。天光已经大亮，楼下政府大院里陆续有人进出，几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把一堆文件搬上车。他看了眼手表，九点零七分。
不到十分钟，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归属地为省城。
“林科长？”电话那头声音平稳，“我是省工程技术研究中心的张林。你们的函件我们昨晚开了内部会，情况确实紧急。但直接派人下去，程序上需要备案。”
“理解。”林辰语速沉稳，“是否需要我们补一份正式申请？还是说有其他流程可以走通？”
“不是流程问题。”张林道，“关键是人力。最近中心任务重，能抽出时间的专家不多。你们这个地块属于典型软土深淤层，处理难度不小，普通工程师去了也解决不了。”
林辰立刻接话：“所以我们才必须找真正懂行的人。您既然参与了研判，想必清楚哪种工艺最合适。哪怕不能亲自来，能不能推荐一位可靠的专家？费用我们按标准支付，差旅全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可以联系一位同事，李振国，搞地基加固二十年了。但他刚接手一个跨江大桥项目，不一定有空。”
“麻烦您问问。”林辰语气诚恳，“只要他肯看一眼资料，给我们指条路，我们就感激不尽。”
挂断电话后，他转身对陈雪说：“准备一份精简版技术摘要，把关键参数、失败原因和现有尝试列出来，十页以内，今天中午前发我。”
“还要做案例汇编吗？”
“一起做。”林辰坐回桌前，“把省内近三年类似地质条件下的旧改项目全调出来，尤其是用过微型钢管桩或者注浆法的，做成对比表。重点标出工期、成本和后期沉降监测数据。”
陈雪点头记下，正要离开，办公室门被敲响。一名年轻办事员递进来一份签批单——王为民在《关于请求协助论证……》的函件上签署了“同意支持，请住建局跟进”的意见，并加盖了公章。
“区长刚打过电话，让你们保持节奏，别让外界觉得我们束手无策。”办事员补充道。
林辰接过文件看了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知道了，请转告领导，今天之内会有进展。”
上午十一点二十三分，手机再次响起。
“李工答应帮忙。”张林的声音透着一丝意外，“他看完你那份简介，说问题典型，愿意抽半天时间做个远程评估。不过有个条件——下午两点，你们先把所有原始数据传过来，他要看真实钻孔报告，不是简化版。”
“没问题。”林辰立即回答，“我们马上上传加密压缩包，密码随后短信发送。另外，能否安排视频会议？让他一边看资料一边提问题，效率更高。”
“他习惯先自己看，四点以后再沟通。你们准备好答疑就行。”
“明白。”
挂了电话，林辰立刻召集技术组三人开会。他把任务拆解：一人负责核对勘探数据原件，一人整理施工边界条件，第三人则重新跑一遍模拟模型，确保输出结果与实际参数完全一致。
“记住，专家不是来背锅的，是来帮我们理清思路的。回答问题要准，不要绕，更不要掩饰难点。”他说完，转向陈雪，“你负责汇总材料打包上传，注明每一项文件的内容和来源。”
下午三点五十分，视频会议准时接入。
屏幕那头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头发花白，穿着灰色夹克，面前摊着七八份打印资料。他抬头看了眼摄像头，开门见山：“你们之前的设计单位，根本没搞清楚持力层深度。十二米以下还有两米强风化岩层，为什么不考虑端承桩？”
会议室一片安静。
林辰迅速翻动手中的地质图，确认后说道：“报告里写的是‘局部可见’，未达连续分布标准，设计院认为不可靠。”
“不可靠不代表不能用。”李工指着屏幕上的一组波速检测数据，“这里有三个点位显示完整基岩面，间距合理。如果采用小直径嵌岩桩，配合袖阀管注浆加固周边土体，完全可以形成稳定支撑。”
他接着画出示意图：“桩径控制在四百毫米以内，适合狭窄场地；每根桩打到基岩后注水泥浆，使桩底与岩层紧密结合。同时在桩间布设垂直注浆孔，提升整体地基模量。这样既能控制沉降，又能缩短工期。”
林辰听完，转头看向设计院的技术负责人：“按这个思路，三天内能出新方案吗？”
“可以试试。”
“不是试试。”林辰语气沉了下来，“是必须出。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初步模型，包括桩位布置、注浆范围和预期沉降曲线。”
会议结束已是傍晚六点。林辰站在白板前，将李工提出的工艺要点逐条写下：嵌岩桩+袖阀管注浆、小直径适应窄空间、利用局部基岩作为持力层……
陈雪走过来低声问：“要不要连夜联系几家有桩基设备的公司？这种特种工艺不是谁都做得了。”
“已经打了三个电话。”林辰看着手机记录，“两家在外地，调设备至少五天；第三家在邻市，老板说今晚就能派人来看现场。”
“那成本呢？”
“先不管成本。”他把笔放下，“现在最贵的不是钱，是时间。等新模型一出来，立刻报王区长审批应急采购流程。我们现在缺的不是方案，是执行通道。”
晚上八点十七分，设计院送来最新模拟结果。
林辰接过U盘插入电脑，打开文件。画面中，建筑荷载加载完成后，最大沉降值从原先的三百四十毫米降至八十九毫米，在安全范围内。旁边附注说明：采用φ400嵌岩灌注桩，桩长十四米，进入强风化岩层不少于一点五米，桩间距调整为三米梅花形布置，配合三轮高压注浆。
他盯着图表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夜风灌进来，吹散了屋里堆积一整天的焦躁气息。
“通知所有人，明早七点半开碰头会。”他对陈雪说，“第一件事，确定施工单位；第二件事，重新排工期。我们要抢回这十天。”
陈雪应了一声，低头记下。
林辰拿起手机，拨通张林号码：“张工，新方案出来了，沉降控制住了。非常感谢您牵线。”
对方似乎正在吃饭，声音含糊了些：“李工说你们资料准备得齐，问题也问得准，值得帮一把。”
“这份情记下了。”林辰语气认真，“等项目完工，请您和李工一定来一趟，我想当面致谢。”
电话那头笑了笑：“不用客气。不过下次遇到难题，早点来找我们，别等到最后一刻。”
林辰挂了电话，目光落在桌上那份刚打印出来的方案封面。红色标题下，印着“永清县城市更新项目地基优化设计方案（初稿）”。
他抽出一支笔，在右下角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破局之钥，不在权势，在识人用人。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施工企业发来的消息：“我们团队明天上午十点能到现场，带两台旋挖钻机，随时可以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