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5。监管局的标准照明已切换至夜间模式，走廊光线黯淡，寂静无声，只有能量管道低沉的嗡鸣如同这座钢铁巨兽的呼吸。陆棋穿着一件管理局发放的、最常见的黑色兜帽卫衣，拉链拉到最高，领口几乎遮到鼻梁，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异常警惕的眼睛。他避开主通道，利用几天来摸索出的监控盲区和巡逻间隙，如同幽灵般穿梭在冰冷的金属廊道中，朝着地图上标注的**c-7冷库**区域潜行。
越靠近目的地，空气温度明显下降，呵出的气息开始凝成白雾。这里已是生活保障区的最边缘，存放的大多是低优先级、高能量压缩的营养砖和合成蛋白块，平日里除了定时前来补给的自动化运输单元，鲜有人迹。夜里更是冷清得可怕，冷气从厚重的密封门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在地面凝结成薄薄的霜，灯光也因为节能而变得更加昏暗，仿佛一切都笼罩在一层冰冷的、停滞的雾霭之中。
根据记忆中的布局图，**通风竖井**就位于冷库巨大的弧形外壁与一条早已废弃不用的工业废料管道之间的狭窄缝隙里。那里是视觉和监控的双重死角。
23:27。陆棋抵达预定地点。冰冷的空气刺得他脸颊生疼。眼前的情景与他预想的差不多：一米见方的金属格栅盖板已经被提前卸下了一半，歪斜地靠在旁边锈蚀的管道上，露出后面**黑洞洞的洞口**，深不见底，仿佛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沉默等待吞噬什么的巨口。四周没有任何人影。
没有时间犹豫。陆棋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双手抓住竖井边缘冰冷的金属凸起，身体灵活地向下一跃，双脚精准地踩在井壁内侧熟悉的L型检修支架上。他稳住身形，然后如同壁虎般，利用支架和冰冷的管壁，慢慢向下滑去。
竖井内部比他想象的要宽敞一些，但极度寒冷。四壁覆盖着厚厚的、晶莹剔透的霜花，折射着从上方洞口透下的微弱光芒，形成一种诡异而幽闭的美感。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大团浓白的雾气，温度骤降，让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向下滑行了大约十米左右，脚下触到了坚实的平面——**底部检修平台**。平台面积不大，向前延伸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更加狭长低矮的**维护通道**，通道深处，隐约有一点**昏黄摇曳的灯光**，像是指引，又像是诱惑。
他刚向前谨慎地迈出两步。
突然！
身后上方传来一声清晰的**“咔哒”**金属咬合声！在死寂的竖井中显得格外刺耳！
陆棋猛地回头，只见那唯一的光源入口，那半敞开的格栅盖板，已经被严丝合缝地**重新关闭**了！最后一丝微光被彻底隔绝，只剩下通道尽头那点昏黄的光晕。退路被封死！一种被瓮中捉鳖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
是陷阱？他的心脏骤然收紧，肌肉绷紧，进入高度戒备状态。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别着的一把多功能战术钳——这是训练室里常见的工具，不算武器，但在必要时，也能造成足够的伤害。
“继续走。”一个声音从前方的通道深处飘来。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模糊，被冰冷的金属壁多次反射、扭曲，显得有些破碎失真，但隐约能分辨出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声音，音色低沉，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沙磨砺的粗粝感，听不出具体的年龄和情绪。
没有选择。陆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脚步放缓，但依旧坚定地朝着那点灯光走去。通道狭窄而压抑，头顶不时有冷凝水滴落，发出“嘀嗒”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走了约二三十米，通道尽头是一个稍微开阔的空间——一间明显已经**废弃许久的小型维修洞室**。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机油和铁锈味。墙壁上斑驳脱落，露出内里的金属骨架，一处墙面上还用早已褪色的红色喷漆写着警示标语：**【低温危险，勿久留】**。那点昏黄的光来自洞室顶部一盏老旧的、接触不良的应急灯，光线摇曳，让一切影子都变得扭曲不定。
洞室中央，背对着他，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同样穿着管理局标准的灰色制服，连帽罩在头上，遮住了大部分背影。但陆棋一眼就看出，这身形**绝非列维**。此人同样高大，甚至略显魁梧，但站姿和轮廓与列维那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如同利剑般的挺拔截然不同，更像是一堵沉稳而布满风霜的墙。
“你是谁？”陆棋停在洞口阴影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握着战术钳的手微微收紧。
对方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和反应。他没有立刻转身，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从容，掀起了罩在头上的连帽，然后才慢慢转过身来。
应急灯昏暗的光线照亮了他的下半张脸。**薄而线条分明的嘴唇**，紧抿着，嘴角微微下垂，显得严肃甚至有些冷酷。下巴和两腮布满了青黑色的、未经仔细打理的**胡茬**。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从他左边颧骨下方，斜着划过嘴角附近，直至下颌，有一道清晰的、早已愈合却依旧狰狞的**旧疤**，像一条扭曲的蜈蚣，在昏暗光线下更添几分凶悍和神秘。
他的眼睛依旧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下，看不真切，但陆棋能感觉到两道实质般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一个东西抛了过来。动作随意，却带着军人般的精准。
陆棋下意识地接住。东西入手冰冷沉重——是一枚**黑色金属徽章**，掌心大小，材质特殊，触手生寒。表面浮雕着一只极具冲击力的、展翅欲飞的**鹰隼**，利爪之下紧紧抓握着一道霹雳**闪电**。徽章边缘磨损严重，显然有些年头了。他将徽章翻过来，背面用激光刻着一行清晰的字母和数字：
**【LIEV - StF-07-8819】**
是列维的姓名和一串看起来像是编号的东西！StF？是战斗序列（Special task Force）的缩写？8819？这个数字……陆棋的心猛地一跳！
“你今天下午应该见过他了，”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沙哑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显然他还活着，呼吸顺畅，四肢健全。”
他顿了顿，帽檐下的目光似乎更加锐利：“但处境不妙。局里内部调查科怀疑他**私自泄露战斗序列情报**，已于昨日正式对他实施**停职审查**。他现在被软禁在特殊隔离区，禁止与外界一切联络。”
男人向前迈了一小步，昏黄的光线终于稍微照亮了他帽檐下的眼睛——那是怎样一双眼睛？灰蓝色的，如同冻土荒原，冰冷、疲惫，却深处埋藏着历经无数生死和背叛后仍未完全熄灭的坚韧与警惕。
“你之前那些幼稚的、四处打听的举动，”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就像在夜地里打手电，不仅照不到路，反而把自己完全暴露给了猎人。如果你继续下去，只会加速他的‘**蒸发**’进程。明白吗？是彻底、无声的蒸发。”
信息量巨大，如同重锤接连砸下。列维还活着，但被审查！原因竟是泄密？而自己的行为竟然可能害了他？
陆棋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我凭什么相信你？凭这个不知道真假的徽章？还是你这张脸？”他握紧了徽章，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肉里。
“凭这个。”男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从腰间一个不起眼的袋子里掏出一支小巧的**便携式光笔**，对着身旁布满霜花的金属墙壁，按下开关。
一束光投射而出，在墙壁上形成一小块清晰的光幕。上面开始播放一段**无声的录像**：
画面背景是一间绝对纯白的、没有任何多余物品的审讯室。列维坐在一张金属桌前，身上还是那件黑色训练服，但领口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显得有些狼狈。他的**双手被一副闪着蓝光的电磁锁牢牢扣在桌面上**。镜头拉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锁骨下方有一片刺眼的、新形成的淤青**。他微微低着头，帽檐遮住了眼睛，但**嘴角却反常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桀骜的、对眼前一切指控嗤之以鼻的奇怪笑意**。
画面很短，只有十几秒，然后戛然而止。男人关闭了光笔，洞室重新陷入昏暗。但那短暂而有力的画面已如同烙印般刻在陆棋的脑海里。
列维被拘禁，受了伤，但……他还在反抗！那笑容是 defiance（蔑视）！
“……你想让我做什么？”陆棋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锈堵住。
“不是‘想’，是‘**必须**’。”男人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严厉，他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陆棋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带来的压迫感和冰冷的寒气，“列维在停职前，利用最后权限，将你列为‘**特殊观察对象**’，并向内部审查委员会提交了一份关于你的**加密报告**。”
“关于我？”陆棋心中一凛。
“上面认为他‘**越权**’，试图干预审查和人员分配流程。但报告因为加密等级和其内容的……特殊性，未被当场销毁，而是被暂存，等待更高权限裁决。我要你——”他死死盯着陆棋的眼睛，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冰锥砸在地上，“——在即将到来的‘**测试**’里，不惜一切代价，拿到**第一名**，获得进入战斗序列的资格。然后，利用新兵初期权限，找到那份报告的原始存储节点，**彻底销毁它**。”
陆棋彻底愣住了。测试？第一名？销毁报告？
“为什么？报告里写了什么？”
“内容不是你该知道的。”男人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只需要知道，如果那份报告里的内容被某些人看到，列维会被立刻移交‘**深层静默**’——那意味着比蒸发更彻底的、意识层面的永久封存。而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会很快被‘**回收**’。”
“回收？”这个词让陆棋感到一股源自本能的不安。
“就是字面意思。”男人的目光变得更加冰冷，他甚至抬起手，用手指隔空重重地点了点陆棋的胸口，“你身体里的那点‘特殊之处’，那不属于你的力量，局里早就注意到了，并且**很感兴趣**。列维那份该死的报告，很大可能就是在试图解释甚至担保那东西！他想保你，所以才落得这个下场！如果你失败，报告内容曝光，你们俩的下场不会有任何区别——成为‘净化学部’实验台上的一团值得仔细解剖的**肉**！”
轰——！
男人的话语如同最终判决，带着彻骨的寒意，瞬间击穿了陆棋所有的心理防线，比竖井里的低温更刺骨千百倍！他一直恐惧、试图隐藏的秘密，原来早已被洞察！列维竟然是因为这个才……！
他死死握紧手中那枚冰冷的鹰隼徽章，金属尖锐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与之前训练时留下的旧血痂重叠在一起，传来的剧烈疼痛反而让他从巨大的冲击和恐惧中猛地**清醒**过来。
没有退路了。从他踏入这个竖井，不，从他被普罗米修斯寄生，甚至更早，从他成为巴洛·克莱恩的那一刻起，或许就早已没有了退路。
他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抬起头，迎上男人隐藏在阴影中的目光，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做这件事……我还有其他的同伴吗？或者帮手？”
男人似乎对他的快速冷静略微感到一丝意外，但声音依旧不变：“或许有。在这座监狱里，对现状不满的人比你想象的多。但你们**互不相识**，也绝不能相认。记住，从今天起，忘记列维，忘记你之前的所有打听行为。表现得像一个……被教练抛弃后虽然失落但迅速自我调整、一心只想通过测试的‘乖学生’。你越冷静，越‘正常’，他对你越失望，列维在隔离区里就越**安全**。”
说完，男人不再多言，手一扬，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芯片卡**抛向陆棋。
“里面有列维被带走前，最后一次为你定制的**高强度训练包**，以及……一份‘测试’区域的**简化地形图**。怎么用，是你的事。”男人的语气重新变得淡漠，“回去吧。从这个通道继续往前走到底，墙壁上有暗钮，按下后会出现一部老旧升降梯，直通宿舍区b段的洗衣房。那里的监控在23:40到00:00之间有例行校准间隙，你有足够时间离开。”
陆棋接住芯片，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他还想再问些什么——这个男人是谁？属于哪个部门？为什么帮列维？测试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但男人已经重新拉下了连帽，将那道伤疤和冰冷的眼神再次隐藏于阴影之中，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向洞室另一侧的黑暗。只见他伸手在墙壁某处按了一下，一扇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暗门悄然滑开**，他侧身融入黑暗，暗门随即无声合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冰冷的维修洞室里，只剩下陆棋一个人，以及耳边冷气管道持续不断的、如同嘲弄般的**“嘶嘶”**声，仿佛在讥笑他的渺小和方才那一瞬间涌起的、试图掌控命运的雄心是多么可笑。
但他没有时间自怜。将芯片和徽章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冰冷的坚硬感，最后看了一眼男人消失的暗门方向，然后毅然转身，朝着他指示的通道尽头走去。
脚步沉重，却异常坚定。
脚下的路，似乎更加黑暗，但也更加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