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海风带着一股特有的咸腥和铁锈味。
黑色的“长城号”静静地泊在水里,像一头蛰伏的巨鲸,只露出光滑的脊背。
李云龙把烟卷叼在嘴角,双手插在兜里,绕着潜艇走了一圈又一圈,脚下的水泥地都快被他踩热了。
“我说老丁,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他停下来,冲着刚从舷梯上下来的丁伟嚷嚷,“有了新媳妇,就忘了老兄弟?这么个黑铁疙瘩,你一个人就想霸占了?”
丁伟身上穿着深蓝色的特制作训服,整个人显得愈发精悍。他瞥了李云龙一眼,没说话。
旁边的孔捷慢悠悠地用火柴点燃烟袋锅,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吐出的烟雾被海风瞬间吹散。
“老李,你急什么。”孔捷的声音不紧不慢,“这玩意儿是在水底下跑的,跟咱们的铁王八不是一个路数。你那套,到了海里,不好使。”
“嘿,我这暴脾气!”李云龙把烟卷从嘴里拿下,指着潜艇,“不好使,就学!老子还怕一个水里的铁棺材?”
丁伟终于开了口,声音平静:“这不是铁棺材,这是长城。而且,这不是演习,是第一次实艇下潜训练,有风险。”
“风险?”李云龙乐了,“老子哪天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丁伟,你就说,让不让上吧。你要是不让,我今天就睡在这码头上了。”
凌天从远处走了过来,对丁伟笑了笑。
“让他们去吧。有些东西,只有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到,才能真正理解。”
丁伟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李云龙和孔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压抑不住的兴奋。
进入潜艇内部,世界瞬间变了。
狭窄的通道,冰冷的金属舱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机油和线路混合的特殊气味。
头顶和两侧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阀门、仪表和管线,让人感觉像是钻进了巨兽的肚子里。
“哐!”
厚重的舱门在身后合拢,转盘锁死的“咔哒”声,像是给这个世界画上了一个句号。
艇内的照明,从白炽灯切换成了幽暗的红色应急灯。
整个空间被一种紧张而肃穆的气氛笼罩。
李云龙伸出手,摸了摸冰冷的舱壁,上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他忍不住小声嘀咕:“这铁家伙,要是真沉下去浮不上来,可就真成铁棺材了。”
孔捷没理他,只是找了个角落,仔细观察着那些复杂的仪表盘,烟袋锅里的火星在红色灯光下忽明忽暗。
丁伟已经站在了指挥台前,戴上了通讯耳机。
他身边,首席教官魏征神情严肃,随时准备提供指导。
“各单位报告准备情况。”丁伟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艇,沉稳而清晰。
“压载水舱准备完毕。”
“动力系统准备完毕。”
“声呐系统准备完毕。”
一个个冷静的回复从耳机里传来。
丁伟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潜望镜的目镜,最后下达了命令。
“开始下潜!深度十米!”
“呜!”
一阵低沉的注水声响起,从艇身下方传来。
脚下的甲板开始轻微震动,整个潜艇以一个微小的角度,缓缓向前倾斜。
李云龙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的扶手,孔捷也停止了抽烟的动作,将烟袋锅紧紧攥在手里。
指挥舱前方有一块小小的圆形舷窗,刚才还能看到码头上的光亮。
此刻,那片光亮正在被深蓝色的海水迅速吞噬。
先是浑浊的港口海水,然后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纯粹。
最后,窗外只剩下了一片幽暗的深蓝,偶尔有几缕阳光挣扎着透下来,在水中扭曲成诡异的光斑。
一种幽闭感和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世界,只剩下了这个被钢铁包裹的狭小空间。
“深度十米,航向稳定。”舵手的报告声打破了寂静。
丁伟的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他依旧镇定地指挥着:“保持深度,慢速前进。”
他回头看了一眼李云龙,示意他过来。
“想不想看看上面是什么样?”
李云龙眼睛一亮,立刻凑了过去。
丁伟让开了位置,魏征在一旁指导着李云龙如何操作。
“握住这两个把手,往下压。”
沉重的潜望镜缓缓升起,镜筒发出的“嗡嗡”声在安静的舱内格外清晰。
李云龙把眼睛凑到目镜上。
视野豁然开朗。
海面,就在他的“头顶”。
阳光刺眼,波光粼粼。
一只海鸥低低地飞过,他甚至能看清那双橘红色的脚蹼从水面上划过。
这种感觉太奇特了。
就像自己变成了水里的一条鱼,偷偷地窥探着陆地上的世界。
“他娘的……”李云龙喃喃自语,“这玩意儿,要是藏在敌人港口底下,谁能发现?”
就在这时,一个冷静的声音从声呐战位传来。
“报告!方位零四五,发现水面目标,距离五公里,判断为小型船只。”
指挥舱内的气氛瞬间一紧。
丁伟立刻走过去,盯着声呐屏幕。
屏幕上一片漆黑,只有一个微弱的光点,在有规律地闪烁。
李云龙也挤了过去,他看着那个光点,眉头紧锁。
“这就是……敌人?”
“在我们眼里,它就是。”丁伟沉声说。
这一刻,李云龙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什么叫“看不见的敌人”。
在陆地上,敌人再隐蔽,总有工事,总有痕迹。
可是在这片大海里,敌人就是一个抽象的光点,一串冰冷的数据。
“左舵五,航向不变,从目标下方通过。”丁伟下达了命令。
潜艇悄无声息地调整着姿态,像一个幽灵,滑向那个光点。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声呐兵报告:“距离五百米……三百米……进入目标正下方。”
李云龙再次凑到潜望镜前,缓缓升起镜筒。
这一次,他看到的景象让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头顶,一个巨大的、黑乎乎的船底阴影,遮蔽了所有的阳光。
那是一艘普通的渔船,船上的渔民正大声说笑着,撒下渔网,对水下这个正在窥探他们的钢铁巨兽,一无所知。
潜艇从渔船下方悄无声息地穿过。
直到渔船的阴影从潜望镜的视野里消失,重新露出刺眼的阳光,船上的渔民也未曾察觉到任何异常。
李云龙缓缓放下潜望镜,后背靠在冰冷的舱壁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突然,他狠狠一拍大腿,用压抑不住的兴奋声音低吼道:
“这玩意儿,比地道战还过瘾!”
这一句发自肺腑的感叹,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指挥舱。
孔捷默默地把已经熄灭的烟袋锅重新塞满烟丝,眼神里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他们拥有了这片战场上,最致命的毒牙。
就在“长城号”的指挥舱内被一股新生力量的狂喜所充斥时,数千公里之外,海对岸的东京。
海军军令部的地下作战室里,气氛压抑。
一份关于华北陆军在短短数周内全线崩溃、第一军和驻蒙军主力被成建制歼灭的战报,被重重地摔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