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篝火噼啪重燃,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转瞬即逝。金凡、林月、云青三人围坐,影子被火舌舔舐得忽长忽短。金凡指间摩挲着那片铁山碎石,棱角已被体温焐得微热,却仍能触到山骨般的粗粝——那是他们穿越深渊时,铁山崩塌后唯一的遗存。深渊的风果然变了,先前如刀割般的锐利悄然敛去,化作带着湿意的低语,绕着新铸的桥身打着旋儿,似在敬畏,又似在哀悼。跳跃的火光在三人脸上流转,照亮了金凡紧蹙的眉峰,林月握剑的指节,以及云青苍白脸颊上未干的汗痕,疲倦之下,是劫后余生的沉重与灵魂深处难以言说的刻痕。夜穹如墨,星子一颗颗挣破云层,微尘般的光芒洒向幽深山谷,落向桥身,吻过湿漉漉的岩壁……恍惚间,竟像是无数无声的魂灵,正踏着这座用意志与牺牲筑成的奇异桥梁,朝着某个静谧的归处,安然走去。
金凡将碎石攥得更紧,掌心仿佛能感受到铁山不屈的余温。而身下的桥面,依旧传来沉稳有力的搏动,一下,又一下,像是为逝去亡魂敲响的低沉晚钟,更似为残存生者点燃的不灭灯盏。这脉搏无声诉说:所舍之躯,已沉渊底;所得之心,当照前路。
思绪如潮,金凡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渐渐模糊。那火焰,竟与混沌墟祭坛上骤然亮起的符文之光重叠起来。
古剑宗一夜倾颓,百年基业化为焦土,只余断壁残垣与漫天谜团。金凡,当年侥幸逃生的外门弟子,心中始终燃烧着两簇火焰:一是复仇的烈焰,二是探寻真相的执念。他并非孤身一人。侠女林月,一柄长剑啸傲江湖,同样志在探索古代遗迹,寻求失落的武道真谛;符文学者云青,虽体弱多病,却博闻强识,对古籍符文有着近乎痴迷的热爱。三人因共同的目标——寻找传说中能逆转乾坤的失落神器,结伴深入了这片被世人遗忘的绝境——“混沌墟”。
墟之中心,赫然矗立着一座圆形祭坛,由不知名的青黑色巨石构筑而成,岁月在其上刻满了沧桑的纹路,厚厚的尘埃下,掩藏着古老的秘密。祭坛正中,三枚非金非玉的符文静静躺在凹槽内,散发着奇异的能量波动,仿佛自开天辟地时便已存在:
“那是……”云青当时扶了扶鼻梁上的旧木簪,眼中闪烁着痴迷的光芒,声音都有些颤抖,“传说中的时光符文!”
过去符:形态犹如一个残破的沙漏,符文边缘布满裂纹,流转的光芒呈现出一种褪色、凝固的质感,仿佛将无数个悲伤的瞬间永远禁锢其中。
现在符:如同一颗明亮而稳定的星辰,光芒恒常不变,温暖而踏实,是这诡异祭坛上唯一让人感觉可以依靠的锚点。
未来符:形态最为奇特,模糊不定,时而像蜿蜒流淌的溪水,时而又如变幻莫测的云雾,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幽光,充满了未知与可能。
整个祭坛散发着一股奇特的气息,让周遭的时间流逝都变得粘稠滞涩,连呼吸都仿佛带着沉重的历史尘埃。
“小心些,云青。”林月当时握剑而立,警惕地扫视着祭坛四周,衣袂无风自动,“这地方邪门得很,别乱碰。”
云青哪里听得进去,早已取出纸笔,痴迷地记录着符文的每一个细节:“林月姐放心,我只看不碰……这符文的笔法,简直是神来之笔!蕴含的道韵……”
而金凡的目光,却牢牢被那枚“过去符”吸引。那残破沙漏的形态,那凝固褪色的流光,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拉扯着他的灵魂,直通向他生命中最痛苦、最破碎的源头——古剑宗覆灭的那一夜。
“当心!别靠太近!”林月的警告声陡然拔高,她敏锐地察觉到祭坛上空能量的异常波动。
话音未落,云青手中狼毫笔的笔尖,一滴凝聚了他微弱灵力的墨汁不慎滴落,恰好落在了祭坛的石面上!或者,也许仅仅是祭坛自身感受到了闯入者的气息,那三枚符文之中,光芒骤然点亮!
那光芒既不是过去符的凝固,也不是未来符的变幻,而是——代表着“现在”的那枚星辰符文!
刺目的光芒瞬息扩散,化作一股无形无质却重逾万钧的巨力,瞬间扫过整个祭坛区域。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硬生生掐断,凝固了一瞬,随即又以一种极其狂暴的姿态产生剧烈的扭曲。三道光路如失控的电弧,在三枚符文之间疯狂跳跃、碰撞、纠缠!最终,所有的光芒猛地向内一收,在祭坛上空形成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漆黑漩涡,漩涡内部,无数破碎的光影、模糊的人影、断裂的声音疯狂闪现,而那漩涡的中心点,正死死锁定着——金凡!
“不!”金凡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从灵魂深处传来,瞬间攫住了他的四肢百骸,整个人身不由己地被那漩涡拖拽而去。在被完全吞噬的前一刹那,他听到了林月撕心裂肺的呼喊:“金凡!”以及云青带着哭腔的尖叫:“符文失控了!快停下!”但那些声音,在时空的扭曲下被无限拉长、变形,变得遥远而怪异,最终彻底消失。
进入时空通道的瞬间,金凡才真正明白了何为“时光撕裂之痛”。那绝非刀砍斧劈的肉体剧痛,而是源自存在本源的彻底撕裂与重组。仿佛构成他身体的每一个微粒、每一缕意识,都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拆解、挪移、碾碎后再胡乱拼接。血肉筋骨在无法想象的维度中被疯狂拉伸又骤然挤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时间,则化作了无数细碎锋利的玻璃碴,狠狠碾过他每一寸神经,每一个念头。脑海中,无数与自己相关的、无关的记忆碎片如决堤洪水般疯狂闪现、破碎、重组:襁褓中的啼哭、练剑时的汗水、宗门覆灭时的火光、铁山崩塌时的轰鸣……这种痛苦深入骨髓,直抵灵魂本源,让他几乎在瞬间丧失了所有思考和感知能力,只剩下纯粹的、无边无际的痛苦。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无数带着尖刺的时间砂砾,刮擦着他的肺腑。
就在金凡以为自己将要彻底消散在这片混沌之时,那难以言喻的痛苦风暴却骤然停止。身体仿佛从万丈高空狠狠砸落在地,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但那可怕的撕裂感却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刻在灵魂深处,记忆犹新。金凡挣扎着抬起头,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石板缝隙间还长着几株熟悉的野草。他茫然四顾,周遭的景物熟悉得让他心脏骤停——皓月当空,清辉遍洒,他竟身处古剑宗后山的演武场边缘!
不再是焦黑的废墟,不再是断壁残垣!记忆中早已化为灰烬的宗门,此刻正完好无损地矗立在眼前,飞檐斗拱,灯火星星点点,晚风中甚至能听到内门弟子结束修炼后的说笑声,隐约还有师兄们互相追逐打闹的喧嚣……一切都如同最真实的梦境。
“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金凡猛地喷出一口血雾。撕心裂肺的疼痛再次袭来,这一次,不仅是时光撕裂的余威,更有目睹此等情景带来的巨大心理冲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差点昏厥。他死死抓住身下的青石板,指甲嵌入石缝,借着这股刺痛强撑着抬头,目光穿过演武场边缘的几株老槐树,投向那片后山深处的寂静竹林。
月光斑驳,竹影摇曳,竹林掩映下的空地上,两个相对而立的人影赫然映入眼帘!
其中一人,身形挺拔,道袍飘逸,正是他记忆中那位威严慈爱、待他如子的掌门师父——青玄子!
而另一人,身形则显得模糊不定,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浓郁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诡秘黑雾之中,黑雾翻涌,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祭坛的核心……‘时之钥’的碎片……”青玄子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穿透竹林的寂静,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金凡的心脏!他甚至能看到师父脸上那平日里绝不会出现的、带着一丝谄媚的凝重。
“……就在明日卯时,开启地脉封印的关键时刻……”
“……会由我亲自安放在宗祠最上层,剑祖明虚真人的灵位之后……”
“……那里,是整个宗门气眼之所在,灵力最盛,却也最为薄弱……”
金凡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坠冰窟。师父……他竟然在将宗门的致命弱点,亲口告知这神秘的黑雾人!而他口中的“钥匙碎片”,正是当年那群不明身份的仇家,覆灭古剑宗时誓要夺取的祭坛核心部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