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冰雪消融,永宁侯府庭院中的垂柳抽出嫩黄的细芽,暖风拂过,带来泥土与新生的气息。秦煜和秦玥已过百日,褪去了初生时的孱弱,愈发白胖可爱,咿呀学语,翻滚嬉闹,成了锦瑟院最大的欢乐源泉。陆云晚的生活重心,在相夫教子的温馨日常与执掌中馈的沉稳从容间,找到了完美的平衡。而她悄然投注心血的慈蕙堂,也如这院中的春草,在无人瞩目的角落,悄然生长,渐吐芳华。
三月三,上巳节,京城有曲水流觞、郊游踏青的习俗。这一日,陆云晚依往年惯例,在府中设下小宴,邀请几位交好的勋贵女眷过府一聚,赏春闲话。此举既是维系人情往来,也是展现侯府女主人的交际手腕。如今她地位稳固,又诞下嫡子嫡女,风头正劲,接到帖子的夫人们自是欣然前来。
宴会设在后园临水的敞轩,四周垂柳依依,碧波荡漾。轩内布置得雅致而不失喜庆,时令鲜花点缀其间,案上摆着精致的茶点果品。程夫人今日兴致极高,穿着簇新的绛紫色缠枝牡丹纹褙子,戴着赤金头面,由嬷嬷扶着,坐在主位,与几位老封君谈笑风生,眉宇间满是含饴弄孙的满足。陆云晚则穿着一身湖蓝色绣折枝玉兰的锦缎长裙,发髻高绾,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仪态万方,周旋于众位年轻夫人之间,言笑晏晏,举止得体。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不知是哪位夫人提起了近日京中流行的妆容衣饰,又说到熏香佩囊,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永昌伯府的世子夫人林氏,与陆云晚素来交好,性子爽利,笑着对陆云晚道:“早听说妹妹是个雅致人儿,不仅持家有方,于调香一道更是颇有心得。前儿我们府上得了些南洋来的稀奇香料,我却不太会摆弄,白白搁着,妹妹何时得空,也教教我?”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几位夫人的附和。她们皆知陆云晚有孕时曾进献香膏得宫中称赞,虽具体细节不甚了了,但“永宁侯夫人擅香”的名声早已悄然传开。
陆云晚心中微动,这正是个绝佳的机会。她浅浅一笑,语气谦和:“林姐姐谬赞了,我不过是闲暇时翻看些杂书,胡乱琢磨些小玩意,登不得大雅之堂。姐姐们若有兴趣,我倒是近日得了几个应景的春香方子,清新淡雅,最合这时节用。”
她说着,示意身旁的秋月。秋月会意,转身从一旁的多宝格上取来几个早已备好的锦盒,一一呈到各位夫人面前。锦盒是素雅的靛蓝色缎面,并无过多纹饰,只在一角绣着一枚小小的、抽象的蕙草图案,是慈蕙堂未公开的标记。
夫人们好奇地打开锦盒,只见里面分别放着几样小巧精致的香品:有用细纱包裹、造型如含苞玉兰的香囊,散发着清冷的白梅与初绽兰芷的混合香气,名曰“雪兰初蕊”;有盛在甜白瓷小罐里、质地莹润的香膏,以桃花、杏仁油为主料,气味甜暖,名唤“桃夭润颜膏”;还有几块做成花瓣形状、色泽温润的药皂,散发着淡淡的牛奶和蜂蜜的甜香,说是沐浴净手所用,温和滋润。
“哎呦,这香囊的气味真是清雅,闻着就觉得心神一静!”一位夫人拿起玉兰香囊,仔细嗅闻,连声称赞。
“这香膏瞧着细腻,抹在手上试试……果真润泽,还不油腻!”另一位夫人蘸了点桃夭膏在手背涂抹,惊喜道。
“这香皂的模样也巧,气味也好闻,比铺子里卖的那些胰子强多了!”
夫人们纷纷试用,交口称赞。陆云晚微笑着介绍:“这香囊里的香料,用的是去岁收的梅花蕊、今春初采的兰芷,配以少许陈皮、柏子仁,香气清远,有安神解郁之效。香膏主料是杏仁油、蜂蜡,加入桃花瓣浸提的汁液,最是润泽肌肤。香皂则添了牛乳、蜂蜜,性子温和,洁净之余还能养肤。都是些家常易得的东西,胜在用料干净,做法细致些罢了。”
她语气平淡,将功劳归于“用料干净、做法细致”,绝口不提任何特殊之处,更未提及慈蕙堂。然而,这些香品无论是香气、造型还是使用感,都明显优于市面常见的货色,那份独特的雅致与温和的效果,是瞒不过这些用惯了好东西的贵妇的。
“妹妹太过谦了!”林夫人拉着陆云晚的手,热络地说,“这般好的东西,怕是宫里的份例也不过如此了!你可不能藏私,这方子定要教教我!还有这些香品,可能匀些给我?我拿去送人也是极有面子的!”
其他夫人也纷纷开口,或讨教,或求购。陆云晚要的便是这个效果。她面露难色,婉拒道:“诸位姐姐厚爱,云晚感激不尽。只是这些香品制作颇为费时,用料也需精挑细选,每次所得不多,仅够自家使用和赠送亲友,实在无法大量供应,更不敢以此牟利,恐惹人非议。”她顿了顿,看着众人失望的神色,话锋一转,“不过,若姐姐们不嫌弃,我倒是可以将方子抄录下来,赠予诸位。只是其中几味药材炮制火候稍有讲究,若姐姐们府上无人擅长,怕是难以达到最佳效果。”
她这番以退为进,既抬高了香品的身份(非量产,重品质),又撇清了经商嫌疑,更勾起了众人的兴趣——有了方子却做不出同样的效果,岂不更心痒?
果然,夫人们更是心热,纷纷表示不怕麻烦,定要试试。陆云晚便顺势答应,稍后让丫鬟将抄录好的方子送到各府。同时,她又似不经意地提起:“其实,京中懂此道者亦有。我听闻京郊有些心善的嬷嬷,为帮扶贫苦女子,也会教授些简单的制香手艺,做出的香囊皂角虽不及府中精致,却也洁净可用,价格也实惠。若是府上日常用度,或赏赐下人,倒是不错的选择。”
她轻描淡写,将慈蕙堂的存在模糊地引了出来,却又不点明具体所在,只留下一个“京郊”、“帮扶贫女”、“手艺尚可”的印象。这如同投石入水,激起的涟漪虽小,却已足够。
宴会散后,几位夫人心满意足地离去,对陆云晚的“蕙质兰心”更是赞不绝口,那几样别致的香品和即将到手的“秘方”成了她们近日津津乐道的话题。而“京郊有善堂出产实惠香品”的消息,也如同春风中的柳絮,悄无声息地飘散开来。
数日后,慈蕙堂果然接到几笔来自城中富户或中等官宦人家的订单,指名要采购一批“洁净好用”的香囊和药皂,用于府中下人份例或寻常人情往来。订单量不大,要求也简单,正适合堂中技艺已渐熟练的少女们练手。
姜嬷嬷将此事禀报给陆云晚时,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欣喜:“夫人,真是神了!这几日竟真有人来打听、下单,虽都是小生意,但姑娘们听说自己做的东西被城里人看中,一个个干劲十足,做得愈发仔细了!”
陆云晚闻言,唇角微扬。这正在她意料之中。她并不指望慈蕙堂立刻能靠此盈利,重要的是让堂中和外界建立一条极其微弱却真实的联系,让这些少女看到自己所学技能的价值,积累信心和经验。同时,也让“慈蕙堂出品的香皂香囊实惠好用”这个印象,如同暗香般,在特定的圈层里慢慢浮动、渗透。
她吩咐姜嬷嬷:“告诉她们,用心做,保质保量,价格公道即可。不必张扬,也不必接太大的单子,循序渐进。所得银钱,除去成本,三成留作堂中用度,七成分给制作的姑娘们,算是她们的辛苦钱。”
“是,夫人!老奴代姑娘们谢过夫人恩典!”姜嬷嬷激动道。有了实实在在的收益,更能激发姑娘们的积极性,也让她们看到了凭手艺安身立命的希望。
芳华初绽,暗香浮动。陆云晚借一场看似寻常的贵妇雅集,轻描淡写地,为慈蕙堂推开了一扇通向更广阔天地的窗。这缕看似微弱的香气,能否在未来,引来更多的蜂蝶,酿出更甜的蜜?她期待着,也谋划着。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稳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