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的诗歌区位于二楼一个相对独立的角落,光线更加昏暗。那股混合着执念与哀伤的能量在这里几乎浓稠得如同实质。罗盘指针死死地定在了一个靠窗的、摆放着许多线装旧书的书架前。
那个穿着模糊民国学生装、身形清瘦的痴鬼虚影,就站在那里。它背对着他们,低着头,仿佛在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什么东西(虽然它手中空无一物),身体微微前倾,以一种固定不变的姿势,持续不断地发出那哀伤的、重复的低语。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为何……你不懂……”
“……我的心意……”
它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段被按下了无限循环键的悲伤记忆。
江凌雪深吸一口气,从布袋中取出特制的“安魂香”和绘制着“解怨符”的黄色符纸。对付痴鬼,强行驱散容易导致其执念爆发,伤及无辜,最好的方法是慢慢安抚、化解其执念,引导其自行离去。
她点燃安魂香,一股清冽宁神的香气缓缓弥漫开来,试图中和那浓郁的哀伤执念。同时,她将解怨符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痴鬼的虚影。
然而,就在符纸即将触碰到虚影的瞬间,那痴鬼似乎察觉到了外力的介入,一直重复的低语骤然停止!
它猛地转过身!
没有五官的脸上,那片空白扭曲着,散发出强烈的抗拒和一种被惊扰的愤怒!
“……不准……碰!”
“……她……会懂的!”
“……她一定会……懂的!”
冰冷的、充满了固执怨念的意念,如同冰锥般刺向江凌雪!与此同时,周围书架上的书籍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动起来!一股强大的、排斥一切的精神力量以痴鬼为中心爆发开来,将江凌雪手中的安魂香震灭,解怨符也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江凌雪被这股力量推得踉跄后退,脸色微白。这痴鬼的执念之深、抗拒之强,超出了她的预料!
“哥!帮我稳住它!别让它完全狂暴!”江凌雪急切地喊道,她需要有人分散痴鬼的注意力,哪怕只是一瞬间!
江景辞就站在几步之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那个因为没有五官而显得格外空洞、却又因为极致执念而显得无比痛苦的痴鬼虚影。
“为何你不懂……”
“我的心意……”
这执着的低语,与他内心深处那片荒芜的、反复回响着“我有男朋友了”的死寂之地,产生了某种诡异的、无声的共鸣。
他不懂。
为什么他不懂她的心?
为什么她不懂他的在意?(即使他从未明确表达)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看着痴鬼那因执念而扭曲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被困在“不被理解”和“失去所爱”的牢笼里,永世不得超生的自己。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凉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他没有像江凌雪要求的那样去“稳住”痴鬼,他甚至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了那个狂躁的虚影。
痴鬼那没有五官的“脸”转向了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个人类身上与自己同源的、绝望而死寂的气息。它的抗拒意念微微一顿,那空白的脸上,竟流露出一种……类似“困惑”的情绪。
江景辞看着它,眼神依旧空洞,却仿佛穿透了这灵体,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他缓缓地、用那种沙哑而毫无起伏的语调,低声问了一句,像是在问痴鬼,又像是在问自己:
“懂了……又如何?”
“她……已经有别人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却仿佛蕴含着比痴鬼百年执念更加深沉的绝望。
那痴鬼的虚影猛地一颤!周身的狂躁怨念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滞。它那空白的“脸”对着江景辞,似乎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又似乎……从这极致的绝望中,感受到了某种超越了它单一执念的、更加复杂而痛苦的共鸣。
它停止了攻击,也不再低语,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江景辞这句轻飘飘的话,比任何符咒都更有效地……击中了它执念的核心。
江凌雪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看着哥哥那死寂的侧脸和痴鬼那凝滞的虚影,心中骇浪滔天。她从未想过,哥哥那深入骨髓的痛苦,竟然能以这种方式,与一个百年痴鬼的执念形成如此诡异而有效的“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