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蛰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瞬间结满了冰霜。
他皱眉看着苏晚意手中那碗黑乎乎、散发着古怪药味的汤药,眼神锐利如鹰,充满了审视和警惕。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冷上几分。
在这个位置上坐久了,想在他饮食里动手脚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从不碰任何来路不明的东西,这是他活到现在的铁律。
更何况,这东西还是一个今天刚认识、关系复杂的“协议妻子”端来的。
“安神汤。”苏晚意平静地回答,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
“我不需要。”沈惊蛰的声音斩钉截铁,他靠回椅背,重新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那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是吗?”苏晚意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将白瓷碗轻轻地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你心火上炎,肝郁化火,导致神魂不宁,气血逆乱。每次头痛,都应是从眉骨处开始,如钢针刺脑,并伴有耳鸣和心悸。”
她每说一句,沈惊蛰的瞳孔就收缩一分。
这些症状,是他最核心的机密,连他的私人医生都只知道个大概。而眼前的女人,仅仅通过观察,就分毫不差地说了出来。
“你调查我?”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杀意。
“我不需要调查。”苏晚意迎上他冰冷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荡,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我是一名中医。望、闻、问、切,是我的本能。”
她指了指那碗汤药,语气依旧平淡。
“这碗汤,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它只能让你今晚,睡个好觉。”
沈惊蛰沉默了。
他盯着那碗汤,又看看眼前这个女人。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普通的连衣裙,头发半干,素面朝天,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静气质。尤其那双眼睛,干净得像山间的清泉,让人看不出丝毫的阴谋和算计。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
可那该死的、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纠缠了他整整十年的头痛,此刻又开始在他脑海里叫嚣、翻滚。
长达十年的漫长黑夜里,他尝试过无数种方法,从顶级的西药到昂贵的物理治疗,甚至求助过所谓的玄学大师,但结果都只有一个——无尽的清醒和分裂般的头痛。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睡个好觉”是什么滋味了。
苏晚意似乎看出了他的挣扎,她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安全距离,语气也放缓了一些。
“你不用觉得有负担,也不用谢我。”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剪影。
“就当是……协议妻子的分内关心。”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恰到好处地打开了沈惊蛰心中那道紧锁的门。
是啊,协议妻子。
关心他的身体状况,确保他能正常工作,也算是她“分内”的职责。
这只是交易的一部分。
这么一想,那碗来路不明的汤药,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最终,对一夜安眠的渴望,战胜了根深蒂固的警惕。
他端起那碗汤。
一股混杂着草木清香和微苦的气息,钻入鼻腔。
他不再犹豫,仰头,将温热的汤药一饮而尽。
味道并不算好,带着淡淡的苦涩,但入喉之后,却化作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食道,缓缓地流淌进胃里,然后扩散至四肢百骸。
“碗放着就好,我明早来收。”苏晚意见他喝完,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书房,没有一丝多余的停留。
沈惊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碗,眼神复杂。
他重新靠回椅背,准备继续处理文件,却发现,大脑中那根紧绷了十年的弦,似乎……松动了一些。
那股暖流,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正在安抚着他体内每一处叫嚣的神经。
没过多久,一股前所未有的、排山倒海般的困意,毫无预兆地袭来。
他的眼皮重如千斤,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快要消失。手中的文件,变得模糊不清。窗外的城市夜景,也开始旋转、扭曲。
不行……不能在这里睡……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走回卧室。
可那股困意,却像一个温柔而霸道的漩涡,将他的意识,一点一点地,拖入了无尽的深渊。
最终,他没能战胜这股困意。
高大的身躯,缓缓地滑落,侧躺在了书房那张宽大的真皮沙发上。
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而悠长。
那张常年因为失眠和警惕而紧绷的英俊脸庞,在沉睡中,竟不自觉地舒展开来,卸下了一切防备,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如同孩子般的安宁。
……
第二天清晨。
第一缕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落在沈惊蛰的脸上。
他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有那么几秒钟,他的眼神是茫然的。
入目的,是书房里熟悉的天花板和水晶灯。
他……睡着了?
就在书房的沙发上?
一个激灵,沈惊蛰猛地坐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向自己的太阳穴,准备迎接那如影随形、每天清晨准时报到的剧烈头痛。
然而……
什么都没有。
没有刺痛,没有眩晕,没有耳鸣。
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明,仿佛被积压了十年的尘埃,一夜之间被清泉洗净。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而透亮。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窗外远处传来的鸟鸣,闻到空气中漂浮着的青草气息。
这种感觉……
这种神清气爽、仿佛重获新生的感觉,他已经有整整十年,没有体会过了!
沈惊蛰怔怔地坐在沙发上,有些不敢置信。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薄薄的羊绒毯。
而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那个白色的瓷碗,正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里面空空如也。
是那碗汤……
那个女人……
一时间,沈惊--蛰的心中,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探究,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那个在晨光中苏醒的城市。
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用如此清晰的头脑,来迎接新的一天。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外,传来了陆承洲恭敬的敲门声。
“先生,您醒了吗?”
“进来。”沈惊蛰收敛心神,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
陆承洲推门而入,看到自家老板竟然是从沙发上起来的,微微一愣,但还是专业地立刻开始汇报今天的行程。
“先生,半小时后有一个跨国视频会议。另外……”
陆承洲顿了顿,语气有些古怪。
“陆氏集团的陆泽轩,一大早就打电话过来,希望能见您一面。”
“他说……似乎是想为昨天他婚礼上的事,来向您‘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