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清脆的玉器与桌面碰撞的轻响，在略显嘈杂又暗流涌动的宴席上并不算突出，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
徐明瑞缓缓站起身，他身姿挺拔如竹，清冷的面容在灯火下更显棱角分明。
他并未看那些含羞带怯的徐家姑娘，也未看一脸殷切的徐少夫人，而是径直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步履从容地走到了成王与成王妃的席前。
他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又不卑不亢，声音清越如玉磬，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小姨，小姨父。”
他先向成王夫妇行了礼，然后目光转向一旁还在懵懂状态的知知，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人能察觉的暖意，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今日家宴，谨深借花献佛，敬小姨、小姨父一杯。多谢小姨、小姨父多年来的养育、教导与回护之恩。若非小姨与小姨父，明瑞断无今日。”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却又字字如刀，精准地劈在了徐家众人的心坎上！
养育、教导、回护之恩！
这分明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徐明瑞能有今天，靠的是成王夫妇，与他徐家本家关系不大！
甚至暗指徐家当年对他的冷遇！
徐父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徐嘉会更是脸色铁青。
其他人堆满笑的脸也僵住了，他们没想到徐明瑞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直接撕破脸皮！
徐明瑞仿佛没看到他们难看的脸色，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他转向徐父和大伯徐嘉会，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外祖父，大伯，明瑞也敬您们一杯。想必外祖父和大伯也知晓，明瑞幼时，因缘际会，曾名义上过继给人丁凋零的远房三叔公那一支，延续香火。当时只记了族谱，按理来说，既承嗣一脉，便当以承继香火和打理支脉事宜为先。”
说着，徐明瑞清晰地看到徐父和徐嘉会骤然缩紧的瞳孔，继续开口。
“但明瑞此前年幼，后又忙于科举仕途，一直未曾妥善处理此事。如今，既已入朝为官，此事便不能再拖沓下去了。明瑞今日来家宴便是想想请教外祖父和大伯，依族规礼法，此事该如何处置更为妥当？是否该明确记档，昭告祖先，这样才会另立门户，以便将来祭祀承嗣呢？”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徐家宴客厅。
此前，徐明瑞虽然记在旁支名下，但毕竟说起来不好听，他们也不可能遇到一个人就拿出自家族谱，指着名字告诉他们徐明瑞虽然姓徐，但我们不是一支的。
在徐明瑞三元及第，朝中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后，那就更不可能了。
虽然京城上层他们不和的事实也不是个秘密，但具体什么原因也没有人知道。
朝上朝下，徐明瑞见到徐父也是恭敬有加。
这么多年下来，也还是有明里暗里沾到这个太子心腹的光。
现在徐明瑞这个话，是明晃晃的要求分宗别籍，昭告京城，与京城徐氏本家彻底划清界限！
徐家本家直接与这位太子的心腹，不止没有了瓜葛，还算是有了仇。
这会大家哪里还想得起给徐玉柔还有知知作媒的事啊。
内心心绪涌动。
徐明瑞反而跟个没事人一样，敬完酒不再多言，对着成王夫妇微微颔首，便从容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仿佛刚才那番搅动风云的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他说的虽然是疑问句，但他根本不需要徐父和徐嘉会的回答，他只是通知而已。
整个宴席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徐父和徐夫人脸上更是青白交加，精彩纷呈。
而徐沅宁，看着自家外甥这番干净利落的操作，全场最高兴的可能就是她了。
她赞赏地看了徐明瑞一眼，张嘴就想说话。
明若清试图拉一下自己老婆，这个时候，要不咱别开口了，我怕我们被围攻啊。
徐沅宁不耐烦的拍开明若清的爪子，给了明若清一个怂蛋的轻蔑眼神。
随即转向脸色僵硬的徐父一行人，脸上重新挂上了无懈可击的笑容。
“爹，大哥，你们看，明瑞这孩子承嗣这一事，都拖了这么久，也太不孝顺了。不过啊……”她拉长了语调，目光慢悠悠的扫过了徐家一行人，最后落回徐父的脸上，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千斤重压。
“明瑞说的也没错，承嗣之事，关乎礼法孝道，岂能儿戏？明瑞身为朝廷命官，更当恪守礼法，为天下表率。”
徐沅宁这话，等于直接承认并支持徐明瑞分宗的合理性，甚至还带了一点威胁。
徐嘉会拍桌就想反驳，却被徐父开口制止。
“王妃说的没错，承嗣确实是重中之重，臣会挑个吉日，昭告祖宗。”
他算是明白了。
今日这场家宴，他们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期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成了笑话。
徐明瑞羽翼已丰，背后还有成王府乃至东宫的支持，根本不是徐家能妄想掌控的了。
现在若是强行反驳，撕破脸皮，不仅留不住徐明瑞，反而会将最后一点情分消耗殆尽，让徐家成为京城笑柄，真正的一败涂地，什么都不剩。
及时止损……或许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至少，徐明瑞还愿意走这个“过继”的程序，面上没有彻底撕破脸。
至少，成王妃徐沅宁，身上还流着徐家的血，名义上还是徐家的女儿。
有这层关系在，徐家总不至于被完全抛弃在外。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徐明瑞神色不变，躬身一礼：“谢外祖父成全。”
徐沅宁嘴角倒是勾起一抹淡淡的、讥诮的弧度。
她心中那口恶气总算顺畅。
但她脑海里却异常清醒。
她这个爹向来趋利避害，当官这么多年了，商人的趋利避害和虚伪还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她和明瑞这些年的话和行事，其实表现的挺明白的。
他倒是一直维持表面和平，不愧是太府寺卿啊，哪能没两把刷子呢。
她当然可以直接跟徐家撕破脸，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但对她，对明瑞和知知有什么益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