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偏殿一席话后,明言知没有再就此事纠缠。
时间依旧按照它固有的步伐向前流淌,不会因任何人的困惑或挣扎而停留。
朝堂之上,依旧每日上演着风云变幻。
今天这个官员被参劾,明日那个勋贵被下狱,诏狱里人满为患,抄家的队伍不时从各坊市穿行而过,带来一阵阵压抑的恐慌。
但这些,都与明言知关系不大了。
他和他的四位小伙伴,能做的、该做的,便只有埋首于刑部那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卷宗之中,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在陆铮近乎严苛的要求下,他们将一桩桩铁案的口供、证物、律法条文核对得清清楚楚,将卷宗整理得滴水不漏。
这既是职责,或许也是一种下意识的逃避,逃避那漩涡中心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风暴终有止息之时。
僵持与拉锯并未持续太久,胜利的天平毫无意外地倾向了皇帝和太子。
太子与皇帝,终究是这场角逐的赢家。
当太子将那份由刑部提供证的庞大罪证公之于众时,禁卫军就守在殿外。
铁证如山,之前所有喧嚣的弹劾与争议都显得苍白。
据说,在金銮殿上,听着那一条条、一桩桩指向世家势力结党营私、侵蚀皇权、贪墨国帑的罪状时,崔老爷子崔锦面色没有明显变化。
在宣布完之后,他竟猛地挣脱了身旁人的搀扶,欲以头撞击殿中蟠龙金柱,行那最后、也是最惨烈的死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影迅疾闪过!
正是侍立在殿中的徐明瑞!
他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前,用身体挡住了崔老爷子。
两人重重摔在地上,崔老爷子无恙,徐明瑞的手臂却在撞击中被扭伤,官袍撕裂,瞬间红肿起来。
一场血溅当场、可能引发更大政治地震的事件,被硬生生扼止。
这场持续数月、牵动无数人命运的皇权与世家之争,终是以骄傲了几百年的世家门阀,被迫低下那高昂的头颅而告终。
新的秩序在无声中建立。
消息传到刑部之时,明言知正在核对一份卷宗。
他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许久,轻轻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他想起崔老爷子那固执的眼神,所有这些复杂的情绪,都汇聚成了一个简单而纯粹的念头:
还好,没死。
后续的朝堂清洗、人员填补、权力重新划分。
这些波澜壮阔又暗藏机锋的收尾工作,已经与他们这几个刚刚结束六部观政的少年郎无关了。
当最后一日在刑部的值守结束,明言知怀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心态,准备接受陆铮宣布的结果时,陆铮却将他单独留了下来。
令知知大为惊讶的是,陆铮非但没有苛责,反而将写好的甲等评价郑重地放到了他面前。
陆铮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与他平日里那副“活阎王”的恐怖脸色判若两人。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明言知,语气也松快了许多:“怎么?很意外?”
他难得地解释了两句:“其实陆某本是个爱笑的人。只是第一次带你们这般年纪、又是这等身份的小郎君,生怕压不住场面,让你们觉得刑部是好糊弄的,这才终日板着脸,难免凶恶了些。”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身量抽长、眉眼间已褪去不少稚气的少年,“如今观政结束,我已不是你的上官。而且,说不准……”
陆铮的话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明言知脸上扫过,那里面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最终化为一句简单的:“恭喜世子,六部观政,圆满结束。”
捧着那枚沉甸甸的甲等,明言知走出刑部衙门时,脚步都有些发飘。
六部,全部甲等!这意味着……延寿丹!
巨大的喜悦和长达数月的精神紧绷骤然放松,在强撑着精神,等三三宣布延寿丹到手后。
明言知回到成王府,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一头扎进卧房,直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当他终于被饿醒,迷迷糊糊地坐在床上,揉着惺忪睡眼,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明媚阳光时,一个激灵,猛地想了起来——
他那为了阻拦崔老爷子死谏而负伤、正在家中卧病告假的表哥,徐明瑞!
表哥递了几次帖子他都因为忙碌而婉拒,原本约好了今天去的。
自己光顾着睡大觉,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明言知顿时心生愧疚,连忙跳下床,一边嚷嚷着让小栗子准备洗漱和吃食,一边琢磨着该带些什么好东西去探望他那劳苦功高、还挂了彩的明瑞哥哥。
徐明瑞靠在院中躺椅上,身上搭着薄毯,受伤的手臂吊在胸前,额角还贴着纱布。
他望着院门口的方向,眼神幽幽,直等到日头又偏西几分,才终于看见自家表弟提着大包小包、风风火火闯进来的身影。
“哟,”徐明瑞凉凉地开口,语气里掺了十成十的哀怨。
“这是哪阵风,把咱们日理万机的成王世子吹来了?我还以为,你早忘了你还有这么个卧病在床、孤苦无依的哥哥了呢。”
明言知被他说得脸上发烫,赶紧把带来的各色补品、点心堆到旁边的石桌上。
讪笑着凑过去:“明瑞哥哥,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一结束观政,累得睡死过去了嘛,刚醒就立刻来看你了!”
明言知试图用关切蒙混过关,“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不疼?御医怎么说?”
徐明瑞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这不算解释的解释,没再继续追究他迟到一天一夜的罪行。
知知见他脸色稍霁,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
好奇地问:“对了明瑞哥哥,你怎么那么厉害,一下子就判断出崔老爷子会死谏?还反应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