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年,甲午战争爆发前三个月,林仲秋接到了一个荒唐的命令——伪装成日本商人,潜入日本联合舰队。
林仲秋站在横滨港的码头上时,正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和服。
布料是上好的正绢,腰间系着同色的带,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连木屐的声响都刻意模仿着日本士族的步态。
她现在的身份是“小林清一”,一个从中国回来的“侨民”,受雇于日本《朝日新闻》,担任随军记者。
“小林君,这边请。”一个戴眼镜的日本军官朝她招手,胸前的樱花徽章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他是联合舰队的副官,负责接待“外国记者”。
林仲秋微微躬身,用流利的日语回应:“有劳佐藤君。”
她的日语是在上海租界时跟一个留洋学生学的,还特意模仿了关西口音——据说这样更像“归国侨民”。
登上“松岛号”巡洋舰的瞬间,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这艘船是日本联合舰队的旗舰,排水量4278吨,主炮口径320毫米,虽然吨位不如“定远舰”,但射速更快,船员训练更精良。
“小林君觉得我们的军舰如何?”佐藤得意地问,语气里带着对北洋水师的轻蔑,“比你们清国的‘定远’如何?”
“各有千秋。”林仲秋摸着冰冷的炮管,指尖传来熟悉的金属质感,“‘松岛’的速射炮很出色,但装甲似乎薄了些。”
佐藤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清国侨民”懂行。他干咳一声:“我们注重的是机动性,不像某些军舰,笨重得像座山。”
林仲秋没接话,目光快速扫过甲板。
弹药库里堆着崭新的炮弹,引信上标着生产日期——全是三个月内的;水兵们正在擦拭枪支,动作整齐划一,连呼吸节奏都像是经过训练;舰桥上的航海图标注着黄海的每一处暗礁,旁边用红笔圈出了北洋水师的常去航线。
这些细节像针一样扎进她的眼睛。
北洋水师的弹药库还堆着五年前的过期炮弹,水兵们赌钱酗酒是家常便饭,航海图更是错漏百出。
“听说贵国的军舰常去威海卫检修?”林仲秋状似随意地问,手里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笔尖藏着微型相机,正把航海图拍下来。
“是啊,”佐藤没多想,随口答道,“那里的港口水深不够,大型军舰掉头都困难。如果开战,只要封锁港口,就能瓮中捉鳖。”
林仲秋的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黑点。
她强压着心里的寒意,继续问道:“那舰队,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佐藤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这是军事机密。小林君还是多关注一下我们的‘文明开化’吧,比如这军舰上的电灯,清国的船有吗?”
林仲秋抬头,果然看到舱壁上挂着白炽灯,虽然亮度不高,却比北洋水师的油灯先进得多。
她想起“致远舰”上那些忽明忽暗的油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当晚,她被安排住在“松岛号”的客舱。夜深人静时,她悄悄溜出舱房,想去抄录速射炮的参数。
刚摸到炮塔,就听到两个水兵在低声说话。
“听说清国的军舰连煤都不够用,用的还是劣质煤,烟特别大,老远就能看见。”
“何止啊,我听在天津的商人说,他们的管带把买炮弹的钱拿去买地了!这样的舰队,怎么可能打赢我们?”
林仲秋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这些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知道这是事实,却比听到任何辱骂都难受。
回到客舱,她把微型胶卷藏进和服的夹层里,然后开始打坐。
《抱朴子》的吐纳术让她冷静下来,灵力在体内缓慢运转,滋养着因为愤怒而紧绷的神经。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她对自己说,“得把情报送回去,得让他们知道对手有多强。”
接下来的几天,她跟着佐藤参观了日本的海军工厂。
看到工人们用流水线生产炮弹,看到工程师们用精密仪器校准炮管,看到军官学校的学生们在沙盘上推演黄海海战的战术,她终于明白——日本的胜利不是偶然,是整个国家卯足了劲往前冲,而清政府还在原地踏步,甚至倒退。
离开横滨前,佐藤请她去参加一个酒会。
酒会上,日本的海军大臣东乡平八郎也在。
这个后来在对马海战中击败俄国舰队的名将,当时还只是个少将,眼神锐利得像鹰。
“小林君觉得,日清之战,谁会赢?”东乡平八郎端着酒杯问她。
林仲秋看着他,突然笑了:“东乡将军觉得,靠掠夺得来的胜利,能维持多久?”
东乡平八郎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有趣的人。不管多久,胜利总是属于强者的。”
“强者不是靠欺负弱者定义的。”林仲秋放下酒杯,“真正的强者,是能正视自己的弱点,然后一步步变强。可惜,你们还不懂。”
她转身离开,留下东乡平八郎愣在原地。
登上返回中国的商船时,林仲秋最后看了一眼横滨港。
码头上飘扬着日本国旗,军舰上的水兵在向她挥手,眼神里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她低下头,看着藏在和服夹层里的情报,心里默默说:“等着吧,我们不会输得那么惨。至少,我不会让你们赢得那么容易。”
海风卷起她的和服下摆,像一面小小的旗帜,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倔强地飘扬着。
林仲秋回到威海卫时,黄海海战的阴云已经笼罩在北洋水师的上空。
她第一时间找到邓世昌,把微型胶卷里的情报冲洗出来。
当邓世昌看到日本舰队的航线图、速射炮参数和对威海卫的封锁计划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连我们用劣质煤都知道?”他指着情报上的文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止知道,还把这当成我们的弱点。”林仲秋递给他一杯水,“速射炮的射速是我们的五倍,他们打算用速射炮压制我们的主炮。”
邓世昌一口喝干水,猛地站起来:“我这就去找丁提督,让他赶紧换优质煤,赶紧调整战术!”
丁汝昌是北洋水师的提督,一个老实巴交的将领,因为不是科班出身,很多将领都不服他。
林仲秋跟着邓世昌去找他时,他正在发愁——李鸿章发来电报,让他“保船避战”,不要主动出击。
“避战?怎么避?”邓世昌把情报拍在桌上,“日本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再避,军舰就只能在港口里当靶子!”
丁汝昌叹了口气:“李中堂有李中堂的考虑,咱们是军人,得听命令。”
“命令?”林仲秋忍不住开口,诛心之言技能不自觉地发动,“是保船避战的命令重要,还是国家的脸面重要?是李中堂的乌纱帽重要,还是这几百条人命重要?”
丁汝昌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半晌,他才低声说:“我已经申请换优质煤了,可朝廷说……没钱。”
林仲秋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这又是那些贪官在作祟。
“煤的事,我来想办法。”她咬着牙说,“战术必须改。不能再用雁行阵了,得用横队,集中火力打他们的旗舰!”
她拿出自己画的战术图,上面标着如何利用“定远”“镇远”的铁甲优势,掩护“致远”“经远”等巡洋舰冲锋,用开花弹攻击日本军舰的甲板。
邓世昌看着战术图,眼睛一亮:“这法子可行!我去找刘步蟾他们商量!”
可事情没那么顺利。
刘步蟾等人觉得林仲秋一个“守备”没资格指手画脚,坚持要用原来的战术。
还有人说她是“日本间谍”,不然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日本舰队的事。
“林仲秋,你最好解释清楚,这些情报是怎么来的!”一个管带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说不定你早就通敌了!”
“我通没通敌,等打完仗就知道了。”林仲秋冷冷地看着他,“现在要么听我的,要么等着全军覆没。自己选。”
就在这时,威海卫的煤商突然送来一批优质煤。
原来林仲秋去找了上海的洋行,用自己造开花弹的专利做抵押,贷了一笔款,买了这批煤。
“煤来了!”士兵们欢呼起来。
林仲秋看着那些乌黑发亮的煤块,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本来是朝廷应该做的事,却要她用个人专利去换。
邓世昌拍着她的肩膀,眼里含着泪:“委屈你了。”
“不委屈。”林仲秋摇摇头,“只要能打赢,什么都值。”
可她还是低估了清廷的腐朽。就在黄海海战爆发的前一天,李鸿章又发来一封电报,严令北洋水师“不得出港迎战”。
而日本联合舰队,已经驶出了佐世保港,直奔黄海而来。
林仲秋站在“致远舰”的甲板上,望着远处的海平面,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
她知道历史的轨迹很难改变,但她还是想试试。
哪怕只能多击沉一艘日本军舰,哪怕只能多救一个士兵的命,她也想试试。
邓世昌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把手枪:“这是我从英国带回来的,防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