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的墙壁渗着水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林仲秋靠在墙角,指尖在地上划着摩斯电码——这是她和陈默约定的暗号,一旦信号发射器成功送出消息,陈默就会在放风时用特定的步伐回应。
口袋里的硬盘硌得慌。
她摸出来,借着从铁窗透进来的月光打量——这是块老式机械硬盘,外壳有明显的撞击痕迹,却奇迹般没摔坏。
林仲秋想起陈默摔倒时那慌乱的眼神,突然明白他是故意的。
这孩子看着怯懦,骨子里却藏着股狠劲,像极了滇缅战场上那些敢抱着炸药包冲锋的娃娃兵。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打破寂静。
林仲秋迅速把硬盘藏进裤腰,用衣角盖住。
门被推开,赵教官的脸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根塑胶水管,管身上还沾着褐色的污渍。
“想清楚了?” 他走进来,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林仲秋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这种眼神让赵教官很不舒服——他习惯了看到恐惧、顺从,甚至哭喊,却没见过有人敢用这种眼神看他,尤其是在被关禁闭的时候。
“哑巴了?” 他举起水管,在手里掂量着,“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水管带着风声抽过来。林仲秋早有准备,猛地侧身,用肩膀硬生生扛了一下。
剧痛顺着骨头蔓延开,但她没吭声,反而往前一步,逼近赵教官。
这是她在第四个世界学的近身格斗技巧——对付醉汉,距离越近越安全。
“你他妈敢躲?” 赵教官被激怒了,另一只手抓向她的衣领。
就在他手指碰到布料的瞬间,林仲秋的指尖精准地戳在他腋下的穴位上——这是人体最敏感的神经节点之一。
赵教官“嗷”地叫了一声,水管脱手掉在地上。
“你……” 他又惊又怒,捂着胳膊后退了一步。
“教官,酒后施暴,可是违反规定的。” 林仲秋捡起地上的水管,掂量了一下,“这玩意儿抽在人身上,会留下淤青吧?要是被家长看到……”
“你敢威胁我?” 赵教官的酒意醒了大半,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林仲秋笑了,笑声在狭小的禁闭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我只是提醒你,昨天仓库里,你踢陈默那一脚,周校工看见了。还有你看41号女生的眼神,李助教也看见了。”
她故意把“看见”两个字咬得很重,像在撒网,等着鱼自己撞上来。
赵教官的脸色果然变了,嘴唇哆嗦着:“你……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 林仲秋把水管扔回给他,“只是觉得,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比较好。你要是非要找我麻烦,我不介意让校长知道,你把‘感恩教育’的经费,都拿去买酒喝了。”
这话是她猜的。
赵教官的袖口总是沾着酒渍,工资条却只够勉强糊口,显然有灰色收入。
而机构里最容易克扣的,就是学生的伙食费和所谓的“教育经费”。
赵教官的脸瞬间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他死死盯着林仲秋,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你……你调查我?”
“谈不上调查。” 林仲秋靠回墙角,重新闭上眼睛,“只是眼睛没瞎。”
门被“砰”地一声甩上,锁芯转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
林仲秋睁开眼,看着门板上晃动的影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鱼儿,上钩了。
第二天清晨,她被王老师“释放”出来,美其名曰“反省态度良好”。
走出孝亲楼时,正赶上放风。
陈默排在队伍里,看到她出来,脚步突然变了——左脚重踩两下,右脚轻踏三下,再左脚一下。
是约定好的信号:消息收到了。
林仲秋的心脏猛地一跳,像听到了机床启动的第一声轰鸣。
她不动声色地回了个眼神,看到陈默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镜片后面的眼睛亮得惊人。
早餐时,41号女生端着玉米糊坐到她旁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哥说,校长办公室的电脑没设密码,他今晚值班时,可以想办法进去。”
“太好了。” 林仲秋舀了一勺糊,慢慢喝着,“让他找财务报表,尤其是‘捐赠收入’那一项。这机构对外宣称是非营利,暗地里却收了不少家长的‘赞助费’,肯定见不得光。”
41号女生点点头,指尖在碗沿画了个圈——这是李助教的暗号,代表“明白”。
周校工推着餐车经过时,故意把一个白面馒头掉在她脚边。
林仲秋捡起来,发现底下压着张纸条,是用铅笔写的:“赵昨晚去了后山,埋了个东西。”
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像写字的人在用全身力气。
林仲秋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咽下去。
淀粉的甜味混着纸浆的涩味,在喉咙里烧得慌。
她想起赵教官昨晚慌乱的样子,突然明白他埋的是什么——很可能是体罚学生时用坏的警棍,或者克扣经费的账本。
“感恩课”上,王老师还在喋喋不休地讲“孝道”,举的例子却换成了林仲秋:“大家要学习编号73,知错能改,这才是感恩的表现!”
台下的学生们反应各异。
有人麻木地低头,有人偷偷看她,那个想打电竞的男生甚至对她竖了下大拇指,又飞快地缩回去。
林仲秋突然举起手:“王老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王老师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主动发言:“你说。”
“您说父母都是为了我们好,那如果父母送我们来这里,是因为我们反对他们家暴呢?”
林仲秋的声音不大,却像颗石子投进油锅,“比如编号56,他的胳膊是被父亲打断的,难道也要感恩吗?”
编号56是个沉默寡言的男生,左胳膊一直不自然地垂着,据说是“摔的”。此刻听到这话,他猛地抬起头,眼里全是震惊。
王老师的脸瞬间涨红:“你……你这是造谣!父母怎么可能家暴孩子?”
“是不是造谣,看看他的病历就知道了。” 林仲秋直视他,“可惜病历被你们扣着,连家长探视时都不让看。为什么?怕真相暴露吗?”
“够了!” 王老师气急败坏地拍桌子,“编号73,你公然煽动情绪,给我出去罚站!”
林仲秋走出孝亲楼时,阳光正好。
她站在操场边,看着远处的后山,那里的杂草在风中摇曳,像藏着无数秘密。
她知道,赵教官的破绽只是开始。
这个看似密不透风的机构,其实早已千疮百孔。就像南京城的城墙,看似坚固,却挡不住人心的崩塌。
放风的哨声响起时,她看到李助教站在哨塔下,对着后山的方向比了个“3”的手势——意思是今晚三点,他会去后山接应。
林仲秋回了个“oK”的手势,心里已经开始盘算。
今晚,不仅要找到赵教官埋的东西,还要拿到校长办公室的财务报表。双管齐下,才能给这机构致命一击。
她摸了摸裤腰里的硬盘,金属的冰凉透过布料传来,却让她莫名安心。
就像当年在滇缅公路上,摸到炸药包的感觉——危险,却充满希望。
夕阳西下时,晚霞把天空染成了血红色。
林仲秋看着操场上训练的学生,突然想起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里的那句话:“可以原谅,但不能忘记。”
她想,等这一切结束,这些孩子或许会原谅父母的无知,但绝不会忘记这里的黑暗。
而她要做的,就是让这份黑暗,再也没有机会笼罩任何一个少年。
夜,渐渐深了。
禁闭室的灯光熄灭,只有监控摄像头的红点还在固执地亮着,像只不知疲倦的眼睛。
但它不知道,在黑暗的掩护下,一场风暴正在悄悄酝酿。
而风暴的中心,是一个看似瘦弱,却藏着千钧之力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