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真真走后的第一个月,海城下了场连绵的秋雨。
林仲秋站在老宅的窗前,看着雨丝打湿银杏叶,溅起细碎的水花。
书桌上放着黄真真留下的那封信,字迹被窗外的潮气洇得微微发皱,像她此刻的心情,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说不清的波澜。
“叶总,这是省医院寄来的合作协议,签了字就能生效了。”
李晟睿把文件放在桌上,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健康事业部的团队都准备好了,就等您拍板。”
林仲秋拿起笔,在末尾签下“叶畅”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让她想起黄真真小时候练字的样子,那时她刚到家里,握笔的姿势总不对,叶畅就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墨汁沾了满手,两人却笑得开怀。
“真真有消息吗?”她放下笔,问。
李晟睿摇摇头,眼底掠过一丝黯然:“她换了手机号,之前发的短信都没回。她闺蜜说,好像去了她亲生父母的老家,具体在哪,没说。”
林仲秋“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黄真真需要空间,她懂。
就像当年送她出国留学时,原主心里再舍不得,也知道有些路,必须让她自己走。
张律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档案袋:“叶总,陈浩的案子判了。寻衅滋事,伪造证据,判了三年。他母亲来见了他一次,回来后大病一场,我已经安排人把她接回海城的养老院了。”
“知道了。”林仲秋翻开档案袋,里面是法院的判决书,字迹冰冷,记录着陈浩为执念付出的代价。
她想起那个在工地挥舞锤子的疯狂身影,心里叹了口气——仇恨最终灼伤的,往往是自己。
“还有,”张律师补充道,“当年处理黄先生夫妇车祸的老交警,把那五十万还给我们了,说当年受了叶先生的恩惠,心里一直不安。我给您存进了公益账户,以黄先生夫妇的名义捐了出去,资助车祸孤儿。”
林仲秋点头:“做得好。”
这些年被误解的善意,总该以另一种方式,回到该去的地方。
秋雨停后,李晟睿带着健康事业部的团队去省医院签约。
回来时,他带回一个牛皮纸包,说是心内科主任托他转交的。
“主任说,这是真真留在储物柜里的东西,一直没人来取。”
李晟睿把纸包递给林仲秋,“他说真真当年进科室时,总把这包东西锁得特别紧,谁都不让碰。”
林仲秋解开纸包的绳结,里面露出个褪色的布偶,是个缝得歪歪扭扭的小熊,一只耳朵缺了角,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看到小熊的瞬间,林仲秋的呼吸顿了顿。
这是黄真真刚到叶家时带的唯一一件东西。
她说这是妈妈亲手缝的,晚上抱着才能睡着。
有一次李晟睿不小心把小熊的耳朵扯掉了,黄真真哭了整整一夜,是叶畅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把耳朵补好的,还在里面塞了片晒干的薰衣草,说能安神。
“她居然还留着。”林仲秋摩挲着小熊缺角的耳朵,指尖触到里面硬硬的东西——不是薰衣草,像是张纸。
她小心地拆开缝线,里面果然藏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幼的黄真真和她的亲生父母,站在老家的槐树下,笑得眉眼弯弯。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爸爸妈妈,我会记得你们的。”
林仲秋把照片放回小熊肚子里,重新缝好。
原来这些年,黄真真从未忘记过亲生父母,也从未真正丢掉过那些被她视为“枷锁”的温暖。
她只是被困在“被操控”的执念里,看不见叶畅笨拙的关心,也放不下对“自主人生”的执拗。
“把这个收好。”她把布偶递给张妈,“等真真回来,还给她。”
张妈接过布偶,眼眶红红的:“这孩子,心里啥都明白,就是嘴硬。”
日子像老宅院子里的银杏叶,在不知不觉中落了又生。
畅睿科技的健康事业部做得风生水起,李晟睿渐渐能独当一面,开会时偶尔会提起“要是真真在就好了”,语气里带着释然的想念,再没有过去的偏执。
林仲秋的身体好了很多,不再像刚来时那样稍动就喘。
她开始整理丈夫的遗物,在一个旧皮箱底层翻出本日记,里面记录着收养黄真真的缘由。
“真真爸妈走的那天,雨下得跟今天一样大。真真抱着小熊蹲在灵堂角落,不哭不闹,眼睛直勾勾的。我跟她保证,以后我就是她爸爸,叶畅就是她妈妈。她盯着我看了半天,小声说‘我能还叫黄真真吗?’,叶畅当时就红了眼,说‘当然能,你永远是你爸妈的女儿’。后来改名,是她亲奶奶说‘换个姓,能少些念想,活得轻松点’,我们才……”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的纸页被泪水洇得模糊。
林仲秋合上书,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原主从不是要抹去黄真真的过去,只是被“为她好”的念头困住,用错了方式。
她把日记拍成照片,发给了黄真真那个一直有联系的闺蜜,附言:“等她想通了,让她看看。”
入冬的时候,养老院打来电话,说陈太太快不行了,一直念叨着黄真真的名字。
林仲秋赶到养老院时,陈太太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看见她,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叶老板……真真……回来了吗?”
“还没。”林仲秋握住她枯瘦的手,“但她知道错了,只是还没准备好。”
“唉……”陈太太叹了口气,“那孩子……跟她爸一样,认死理。老陈对不起她爸妈,我这心里……一直不安。叶老板,你要好好待她啊……”
林仲秋点头:“我会的。”
陈太太笑了笑,眼睛慢慢闭上了。
她走的时候很平静,手里还攥着林仲秋之前送的那串紫檀手串。
陈浩申请了假释,来参加母亲的葬礼。
他瘦了很多,眼神里没了过去的戾气,多了些麻木的平静。
看到林仲秋,他愣了愣,最终还是低低说了声:“谢谢。”
“你母亲走得很安详。”林仲秋递给他一件黑色外套,“天冷,穿上吧。”
陈浩接过外套,手指在衣角捏了捏:“真真……她知道了吗?”
“还没告诉她。”林仲秋看着远处的墓碑,“等她回来,我会说的。”
葬礼结束后,陈浩回了监狱。
临走前,他托林仲秋给黄真真带句话:“对不起。”
林仲秋把这三个字存在手机备忘录里,像存着一颗等待发芽的种子。
春节前,黄真真的闺蜜突然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南方的一个古镇,青石板路覆着薄雪,黄真真站在一家老茶馆门口,穿着件红色的羽绒服,正低头给怀里的孩子喂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她说在这边做志愿者,帮镇上的孩子补课。”闺蜜的消息跟着进来,“她说看到那些没爸妈的孩子,突然就懂了当年你们的难处。还说……等开春了就回去。”
林仲秋看着照片里黄真真的笑容,眼眶一热。
她给闺蜜回了条消息:“告诉她,老宅的腊梅开了,等着她回来赏。”
除夕夜,老宅里挂起了红灯笼。
李晟睿做了一桌子菜,张妈在厨房炸着丸子,油星溅得滋滋响。
林仲秋坐在客厅里,看着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叶畅、丈夫、李晟睿,还有笑得腼腆的黄真真,仿佛都在对着她笑。
“妈,发什么呆呢?”李晟睿端着酒杯过来,“新年了,得喝点。”
林仲秋接过酒杯,抿了一口红酒,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里。
她知道,原主的心愿,正在一点点实现。
黄真真或许还没完全放下过去,但她已经开始回头看了。
李晟睿也终于明白了母亲的苦心,成了能撑起这个家的男人。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黄真真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句话。
照片里是古镇的夜空,烟花在黑色的天幕上炸开,绚烂夺目。
下面的文字是:“叶阿姨,新年快乐。春天见。”
林仲秋笑着回了个“好”,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
窗外的烟花也亮了起来,照亮了老宅的银杏枝桠,像极了多年前那个雪夜,叶畅抱着害怕鞭炮声的黄真真,在院子里看烟花的样子。
那一刻,林仲秋清晰地感觉到,原主残留在这具身体里的执念,像冰雪般消融了。
李晟睿偶尔会问:“真真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林仲秋总是笑着说:“快了,等凌霄花开了,她就回来了。”
她知道,黄真真正在回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