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美绪出现之前，柏之海原本还坐在奔驰后排，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了许久。
始终没敢按下林美绪的号码，满心都是要不要联系的踌躇。
直到此刻，当他看清石墩旁林美绪正微微侧着头，用手背轻轻擦拭额头的汗渍。
擦拭干净后，又将耳鬓间被汗水沾湿的发丝，轻轻挂在耳朵后的样子。
这一幕落进眼里，柏之海的大脑像被重锤砸中，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他的呼吸猛地顿时，苍老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座椅扶手。
“这个侧脸...”
“这个冷淡的眼神...”
“还有这个把头发挂在耳朵后面的动作...”
柏之海心中发颤，目光死死锁在林美绪脸上。
那微微抿起的唇角，不笑时带着点疏离的弧度。
特别是她头发长到能自己整理时，也总爱用小手指勾住耳后的碎发，慢慢绕到耳后的动作...
和记忆的颖芝重叠在一起，让柏之海心里疯了般的认定。
“没错...一定没错！”
“她...她就是我的颖芝！”
这世上，有许多没有任何逻辑的事情。
比如男女之间，突如其来的怦然心动。
没有铺垫，不讲缘由，或许只是一个抬头时的眼神交汇。
心跳便骤然失序，连自己都猝不及防。
也有那份无需言说的血脉牵连。
哪怕丢弃女儿，是在二十六前发生的事情。
如果她还活着，样子肯定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柏之海只凭一份本能的亲近，无需言语确认。
就能真切的感受到，这血浓于水的亲情...
车内，惊慌失措的柏之海，只是仅仅望了林美绪一眼。
这个猜测，便毫无预兆的袭来。
即便现在并没有和她前往医院，去做亲子鉴定。
也没有下车询问，打听她过往的事迹，是否与颖芝的经历匹配。
但柏之海在看到林美绪的瞬间，就下意识就这么认为。
尤其是看到她刚才擦汗时，指尖轻轻蹭过太阳穴的小动作。
像极了女儿小时候，困了就会用小手指蹭蹭额头的模样。
此刻，林美绪还没有离开小区大门。
她微微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轻轻喘着粗气。
阳光落在她的发顶，镀上一层浅金色。
连额角没擦干净的细小汗珠，都闪着微光。
不过即便身体有些乏力，林美绪眼神依旧冷淡无比。
而柏之海的老眼，在凝视她的过程中，已经彻底湿润了。
伴随视线被模糊的老泪占据，他的记忆也飘回到了二十六年前...
当时两岁的柏颖芝，和其他爱哭爱闹的小女孩不一样。
在被自己抱去医院看病的路上，无论是拥挤闷热，满是汗味的绿皮火车。
还是颠簸得让人想吐的长途客车，别的小孩总是在车上哭的撕心裂肺。
要么闹着要吃糖，要么喊着要妈妈。
只有怀中的颖芝，始终一言不发。
她会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珠，怔怔地盯着周围来往的人。
望着着窗外移动的风景，像个小小的观察者。
想上厕所了，或者肚子饿了，也不会大声哭闹。
只会张着粉嫩的小嘴，奶声奶气地嘟囔着。
“巴巴... 麻麻....”
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委屈，却从不大声。
但当初的柏之海，并没有因为被女儿的乖巧打动，更没有半分怜悯。
反而觉得她就是个拖油瓶，阻拦了自己去往沪市创业的计划。
要不是她体弱多病，三天两头要去医院，要花掉他攒下的所有积蓄。
自己早就去沪市创业了，哪会被困在老家，每天为了医药费发愁？
直到柏之海再也承受不住这体弱多病、耗费自己全部精力财力的女儿。
他闭着眼，捂着耳朵，在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连自己都不知道目的地的车票。
抵达那个陌生的终点站后，他趁着车站人多。
把颖芝放在站台的长椅上，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进站口。
在眼角最后的余光中，他看到颖芝从长椅上爬下来。
小小的身子蹲在地上，没有哭，也没有追上来。
只是一脸怔怔地，望着长途汽车开走的方向。
望着站台上人来人往，像个被遗忘的小玩偶。
就像现在，林美绪站在石墩旁。
望着小区里的方向，安静等待的模样，一模一样。
...
当人生里最不堪的记忆涌入脑海后。
哪怕是一向果断狠厉，从不心软的柏之海，情绪却也逐渐崩溃起来。
他老眼中的泪水，彻底占据了整个视线。
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滴在胸前的西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挺拔的鼻翼，皱纹横生的嘴角，也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
坐在副驾驶上的秘书，通过车内的后视镜，瞧到柏之海这副老泪纵横的样子。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般，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
嘴巴张大的夸张弧度，甚至可以塞下一个拳头来。
“柏总...这是怎么了？！”
“怎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在秘书和柏氏财团所有员工的眼中，董事长平时一个不苟言笑的人。
别说老泪纵横，就算遇到公司亏损几个亿的纰漏。
他也只是沉着脸开会，什么时候见过他情绪这样崩溃过？
秘书虽然不知道柏之海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
但出于职业本能，想把饭碗端得稳点。
他遏制住心中的惊愕，连忙扯下几张纸巾，转过身递向身后的柏之海。
“柏总..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您先坚持一会，我们现在就前往医院！”
接过纸巾抹了抹老泪后，柏之海痛苦的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道。
“不用...”
“就在这里...不要说话。”
见他这样说，秘书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能乖乖坐回原位。
就这样，将黑色奔驰车继续停在保利小区的大门口。
而柏之海的老泪在擦拭干净后，没过几秒，又从眼角涌了出来。
涕零如雨的他，就这样静静的望着窗外的林美绪。
没过多久，林美绪握了握粉拳。
感觉手上恢复一丝气力后，才缓缓直起腰来。
长时间弯腰，带来的酸胀感顺着脊椎蔓延上来。
她下意识抬手揉了揉腰侧，目光也随着起身的动作。
不经意扫向前方 —— 路口停着这辆黑色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