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个小时,夏林的车便稳稳地停在了小别墅门口。
车门打开,一身清爽运动服、背着个小双肩包、手里还抱着个篮球的丁意涵,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蹦下车,熟门熟路地推开虚掩的院门,清脆的嗓音立刻响彻客厅:
“黄政哥哥,我来了!”她一眼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黄政,随即也注意到了旁边的杜玲和杜珑,立刻乖巧地打招呼,“嫂子好!珑姐姐好!”小姑娘记性好,礼节上也挑不出错。
黄政笑着起身,指了指坐在一旁面带慈祥笑容的母亲介绍道:“小涵,这是我妈妈,你叫何阿姨就行。”
丁意涵立刻转向何桂英,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姨好!”
杜玲和杜珑也微笑着回应:“小涵,好久不见,真是越来越活泼了。”
何桂英看着眼前这个灵动可爱的女孩,心里也喜欢,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快坐。”
黄政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丁意涵爱喝的营养快线递给她:“给,小涵,喝这个。”
“谢谢哥哥!”丁意涵接过来,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显然刚才在球场也玩累了。
何桂英知道儿子和杜家姐妹可能有正事要谈,便很识趣地站起身,对丁意涵和蔼地说:“小涵,你陪你哥哥姐姐们坐坐,聊聊天,阿姨去厨房看看,帮夏铁哥哥打打下手。”
她找了个借口,实际上是打算回房间陪着老伴黄常青说说话,把空间留给年轻人。
待何桂英离开客厅,黄政便看似随意地将话题引了回去:“小涵,你刚刚在电话里说,你爷爷还教你怎么打球?他都教你什么高招了?”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纯粹的好奇。
一提到这个,丁意涵的小脸就垮了下来,带着点抱怨的语气说道:
“教啥呀,他自己又不会打!他就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报纸一边跟我说:‘小涵,你去找黄政打球,不能只是学习运球、投篮这些基本功技术……’”
她模仿着丁正业那种沉稳又带着点威严的语调,惟妙惟肖。
(她顿了顿,又喝了一口营养快线,继续“转述”:“爷爷还说,‘还要多向黄政哥哥学习怎么去比赛?
比如,怎么识破对手的战术意图?怎么在严密的防守中找到空隙进行反击?
怎么通过跑位和传球为自己、为队友创造好的投篮机会?
如果比分落后了,该怎么调整心态和战术?
还有,如果场上局势对自己非常不利,要学会审时度势,甚至可以利用合理的、技术性的犯规来打断对方的节奏,争取喘息的机会……’哎呀,反正说了一大堆,我都记不全,烦死了!”)
小姑娘显然对爷爷这番“理论教学”很不感冒。
但她接下来的话,却让黄政和杜珑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丁意涵努力回忆着,继续说道:
(“最后,爷爷好像还特别强调了一句,他说……‘小涵呀,你记住,既然已经决定上场打球了,就要目标明确,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想方设法战胜对手。
要善于观察,利用队友的优势去取得胜利。
如果占据了上风,在必要的时候,就要懂得乘胜追击,不断扩大战果,直至把对手彻底打垮,不给他任何喘息和反击的机会……’”)
她说完,抬起小脸,一脸困惑地看着黄政:“黄政哥哥,你说我爷爷是不是在乱弹琴?打个球而已,搞得跟打仗一样,多累呀!”
黄政此刻心中已是波澜起伏,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
这哪里是在教打球?这分明是一套极其精准、充满斗争智慧的官场生存与发展哲学!每一句都意有所指,每一句都像是在为他即将面对的复杂局面做预演和提醒!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笑容,对丁意涵说道:
“小涵,可不能这么说你爷爷。他讲的……确实是打球的真理,蕴含着很深的道理。等你以后参加正式比赛,经验丰富了,就会明白你爷爷今天这番话的用处了。”
他这话,既是对丁意涵说的,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这时,杜珑看似不经意地插话问道,语气轻柔,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小涵,你刚才在电话里还说,你爷爷提到黄政哥哥要调走了,那他有没有说,可能会调到哪里去呀?”
丁意涵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好像没有说具体的地方耶……他就说过几天黄政哥哥调走了,再想找哥哥打球机会就少了。要不……”
她说着,就要拉开自己的小背包拿手机,“我现在就打电话帮你们问问爷爷?”
“不用不用!”黄政连忙伸手按住她的小背包,动作快得几乎有些失态,他迅速调整表情,露出温和的笑容,“没说就算了,没关系,不用特意去问。来,小涵,吃点水果,来到哥哥家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他赶紧将果盘往丁意涵面前推了推。
丁意涵却撅了撅嘴,从包里掏出屏幕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哥哥,我手机没电了,能帮我充一下电吗?”
“当然可以。”杜玲立刻接过手机,找地方帮她充电去了。
客厅里暂时安静下来,只有丁意涵咔嚓咔嚓吃着苹果的清脆声响。
黄政和杜珑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深思。
黄政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试图解析丁正业书记这番“借孙女之口”传递信息的深层意图。
从哲学角度和官场逻辑分析,丁正业贵为省委书记,位高权重,绝不会无缘无故、毫无目的地对孙女说这些。
他每一句关于“比赛”的指点,都必然意有所指,是在借用篮球这个载体,对他进行隐晦的提点和警示。
那么,丁书记的目的是什么?
是因为私人交情?黄政自忖,与丁书记除了工作汇报和因其孙女打球产生的有限交集外,并无深厚私交,这点情分似乎不足以让一位封疆大吏如此费心提点。
是因为利益交换?自己目前只是一个秘书,能给予丁书记的利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投资未来,结一份善缘。
丁书记是在赌他黄政能够在那条充满竞争的“名单”征途上脱颖而出,最终成功。现在播下的种子,或许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能够收获回报。
这符合高层政治人物长线布局的思维。
“没错,丁书记应该就是这个意思。”黄政在心里基本确定了这个判断。
但还有一个关键问题:为什么丁书记没有透露具体地点?是更高层面尚未最终决定,连丁书记也无法确定?还是丁书记自己清楚,但出于某种考虑,认为现在还不是透露具体信息的时候,只给予战略层面的指导更为合适?
纷乱的思绪让黄政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
刚想点燃,瞥了一眼正专心吃苹果的丁意涵,又有些犹豫,准备把烟放回去。
丁意涵却抬起头,满不在乎地说:“哥哥,没事,你抽吧。我坐珑姐姐那边去就行。我爸爸在家也抽烟,我习惯了。”说着,她还真就抱着饮料和水果,挪到了杜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黄政见状,也不再客气,道了声“抱歉”,将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吸入肺中,再缓缓吐出,仿佛能将胸腔里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也一并带出一些。
烟雾缭绕中,黄政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
丁正业书记这番“球场哲学”的教诲,如同一张无形的地图,虽然还未标明最终的目的地,但却已经清晰地勾勒出了前路上可能遇到的沟坎坎,以及应对这些挑战所需要秉持的心态和策略。
这份来自高处的、无声的指点,其价值,远比一个具体的地名更加重要。
它意味着,在他即将踏上的那条充满未知与荆棘的道路上,并非全然孤身一人。
至少,有一双来自高处的眼睛,在默默地关注着,并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递来了一盏或许能照亮一段前路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