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翟添的声音透过公共频道，清晰地回荡在暂时沉寂的核心防线上空，也回荡在每一个听到这句话的“玄武”成员心中。
交易？
在这个尸横遍野、基地几近破碎的时刻，这个词显得如此突兀而冰冷。
没有人会天真地认为，刚刚袭击了“熔炉”的何翟添是出于善意。
他的行动更像是掠食者之间的干扰，不让更强的对手轻易得手，而非对“玄武”的援手。
江季黎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预料到对方会提出条件。
她没有立即回应何翟添，而是先切回了内部通讯，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陆岩，重新组织防御，优先修复内侧火力点，警惕任何方向的异动。周锐，带伤员去苏医生那里，能动的轻伤员协助巩固工事。沈工，地脉能量读数？林默状态？”
“地脉共鸣在缓慢减弱，但残留效应还在，对能量体系的干扰持续存在。”
沈鸿的声音带着疲惫，但依旧专业，“林默还在昏迷，生命体征平稳，但脑波活动异常活跃……像是在深度消化着什么。”
苏婉清的声音也插了进来，带着一丝沙哑却坚定的安慰：“伤员正在集中救治，放心，交给我。”
内部指令在几秒钟内完成。
江季黎这才重新切回与何翟添的通讯，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纯粹的审慎：“何指挥官，在这种环境下谈交易，缺乏基本的诚意。你的部队依旧在我方外围，存在潜在威胁。请先表明你的具体位置，并约束你的部下停止一切可能引起误会的机动。然后，我们可以找一个……相对安全的方式沟通。”
她不可能在情况不明时，让何翟添的人靠近核心防线，更不可能在公共频道谈论任何实质内容。
频道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评估江季黎的提议，也可能是在与自己的部下沟通。
片刻后，何翟添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认可了江季黎的谨慎：“可以。我会带领一个小型指挥组，移动到你们核心防线东侧，原第三物资仓库废墟。那里视野相对开阔，易于彼此监控。我只带五人。同时，我的部队会停止对‘熔炉’的主动攻击，后撤五百米建立警戒线。希望你们的狙击手能保持克制。”
“可以。”江季黎干脆地答应，“我方由我，以及陆岩指挥官到场。一小时后，仓库废墟见。”
通讯暂时切断。
“这是个陷阱吗？”周锐捂着包扎好的手臂，忍不住问道，脸上满是怀疑。
“不确定，但可能性不大。”陆岩检查着手中的步枪，沉声道，“他现在动手，只会让‘熔炉’捡便宜。他想要‘交易’，说明我们这里有他需要的东西，或者，他想利用我们达成什么目的。”
“没错。”江季黎点头，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防线，最终落在昏迷的林默和那尚未完全消散的灰光上，“他提到了‘不允许熔炉轻易得到它想要的东西’，以及‘这东西可能对我还有用’。他指的，很可能就是林默引发的地脉共鸣，或者……是林默本身，以及我们可能从‘归墟’带回来的东西。”
沈鸿补充道：“还有‘信标’。他手里有‘熔炉’的信标，这本身就是巨大的变数和筹码。”
“所以这场谈判，我们必须去，也必须弄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
江季黎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沉重，“陆岩，准备一下。苏婉清，这里交给你了。沈工，持续监控地脉和外部信号，有任何异动，立刻通知我们。”
一小时后，残阳如血，将废弃的第三物资仓库废墟染上一层凄艳的橙红。
江季黎和陆岩准时抵达。
陆岩全副武装，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断壁残垣。
江季黎则相对“轻装”，但腰间配枪，步伐沉稳有力。
何翟添也如约而至。他身后跟着四名同样穿着残破“磐石”制服、但眼神精悍、装备精良的士兵，保持着战术间距。
何翟添本人比之前更加消瘦，脸颊凹陷，但那双眼睛里的冷静和锐利却丝毫未减，甚至更添了几分历经磨砺后的深沉。
他手中那柄散发着橙红色能量的改装武器随意地拄在地上。
双方在相距约十米的距离停下，无形的紧张感在空气中弥漫。
“江首领，别来无恙。”何翟添率先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托你的福，还没死。”江季黎的回答同样简洁，“直接说吧，何指挥官，你想交易什么？你又有什么筹码？”
何翟添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算不上笑容的弧度：“爽快。我的筹码很简单：第一，我手里有‘熔炉’的一个‘信标’，你们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可以用它来牵制，甚至在一定条件下，误导‘熔炉’。”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江季黎和陆岩的反应，继续道：“第二，我和我的人对这片区域，包括地下的部分结构，比你们更熟悉。我们知道一些‘熔炉’的补给线和习惯性侦察路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可以暂时与你们停火，甚至有限度地合作，先解决掉‘熔炉’这个迫在眉睫的威胁。单靠你们现在残存的力量，即便有地脉相助，能撑过下一波全力进攻吗？”
他的话语直指核心，点出了“玄武”目前最大的困境——虚弱。
江季黎不动声色：“条件？”
“我的条件有三个。”何翟添伸出三根手指，“一，我要你们从‘归墟’或相关遗迹中得到的所有关于‘基石’、‘谐波锁’以及地脉能量控制的技术数据和样本副本。二，我要那个能引动地脉共鸣的‘倾听者’——我猜是那个叫林默的年轻人——在解决‘熔炉’威胁期间，配合我的研究，我需要了解他能力的原理和极限。”
听到第二个条件，陆岩的眉头瞬间拧紧，握着枪的手紧了紧。
江季黎的眼神也骤然变冷。
何翟添仿佛没看到他们的反应，说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让人意外的条件：“三，在解决‘熔炉’之后，‘玄武’基地需要与我方签署正式的互不侵犯与有限资源情报共享协议，并承认我对原‘磐石’溃散人员的收编权和对c7、c8两个废弃资源点的控制权。”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技术和人才，更是在这片区域重新立足的资本和合法性！
江季黎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何翟添的筹码确实有吸引力，尤其是关于“信标”和“熔炉”情报的部分。
但他的条件也极其苛刻，尤其是第二条，几乎触及了她的底线。
林默不是货物，更不可能交给何翟添去“研究”。
“技术数据和样本副本，可以商量。资源共享协议和地盘划分，也并非不能谈。”
江季黎缓缓开口，目光如炬地盯着何翟添，“但是，林默是我们的成员，不是交易品。他可以在确保安全和自愿的前提下，进行有限度的信息交流，但绝不可能交由你‘研究’。这是原则问题，没有商量余地。”
何翟添似乎对她的拒绝并不意外，只是眼神更深沉了一些：“江首领，你要明白，他的能力可能是我们对抗‘熔炉’，乃至理解这个世界的关键。感情用事，在末世是奢侈品。”
“这不是感情用事，这是底线。”江季黎的语气斩钉截铁，“如果合作的基础是交出我的同伴，那这场交易不谈也罢。我们可以靠自己，流尽最后一滴血。”
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
何翟添身后的士兵手指微微扣紧了扳机。
陆岩也微微侧身，将江季黎护在更安全的位置。
废墟之上，残阳之下，刚刚因为共同敌人而短暂交织的命运，再次因为根本的利益和理念分歧，走到了破裂的边缘。
何翟添凝视着江季黎毫无退缩的眼睛，良久，那冰冷的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很好。”他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那么，让我们谈谈……在‘不交出林默’的前提下，如何最大限度利用他的能力，以及，你们准备用多少技术资料来换取我的‘信标’和情报支持。”
谈判，在底线碰撞之后，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