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梁的车刚驶离别墅大门,梁南惠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扶着楼梯扶手缓缓滑坐在台阶上。她刚才一直躲在厨房,双手死死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可门内传来的每一声哭喊都像重锤,砸得她心口鲜血淋漓。直到确认父女俩真的走了,她才抖着腿站起来,一步一挪地往二楼走。
推开那扇还留着斑驳指痕的房门时,梁南惠的呼吸猛地顿住了。杨娜还蜷缩在墙角,像只被暴雨淋透的幼猫,身上的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旧伤叠着新伤,青紫与红肿交织,连脚趾缝里都沾着干涸的血渍。她的眼睛闭着,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唇干裂得泛着白,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娜娜……我的娜娜啊……”梁南惠再也忍不住,扑过去跪在女儿身边,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她想碰又不敢碰,指尖悬在半空抖得厉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杨娜布满伤痕的胳膊上,烫得她瑟缩了一下。那一下轻微的动作,让梁南惠的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猛地想起什么,连滚带爬地冲到走廊,抓起电话就拨给家庭医生,声音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变调:“张医生!快!你快来!我女儿……我女儿快不行了!你现在就过来,立刻!马上!”
挂了电话,她又冲回房间,颤抖着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杨娜身上,试图遮住那些狰狞的伤口。可外套下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梁南惠抱着女儿冰凉的肩膀,一遍遍地喃喃:“没事了……妈妈在……没事了……”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怕惊扰了怀里这只刚从地狱爬回来的小可怜。
没过多久,家庭医生带着医药箱匆匆赶来。梁南惠连忙让开位置,看着医生小心翼翼地为杨娜清理伤口、涂抹药膏,每一次棉签碰到皮肤,女儿都会发出细微的痛哼,梁南惠的心就跟着揪紧一次。她背过身靠在墙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她知道,这样的日子,或许永远没有尽头。
家庭医生刚走,房间里只剩下浓重的药膏味。杨娜趴在床上,背后缠满了厚厚的纱布,稍微动一下就牵扯着伤口,疼得她倒抽冷气。梁南惠端着一碗温好的白粥,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轻轻吹凉,递到她嘴边:“娜娜,喝点粥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杨娜却猛地别过头,脸颊埋在枕头里,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她不看母亲,也不说话,只有肩膀微微耸动着——刚才最疼最绝望的时候,她喊了无数声“妈妈”,可门外始终没有回应。现在再来装模作样,又有什么用?
梁南惠拿着勺子的手僵在半空,粥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放下勺子,轻轻抚上女儿露在外面的胳膊,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妈知道,你在埋怨我……怨我刚才没冲进来救你。”
杨娜的身体抖了一下,依旧没回头。
“可是娜娜,”梁南惠的声音带着哭腔,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妈肚子里有你小弟啊。刚才你爸那个样子,万一冲进去被他迁怒,伤着了孩子可怎么办?”
她凑近了些,眼泪滴落在杨娜的手背上:“他可是我们娘俩唯一的指望啊。你爸重男轻女,只有生个儿子,妈在这个家才能站稳脚跟,以后也能护着你……”
“唯一的指望……”杨娜终于闷闷地重复了一句,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母亲因为打碎了父亲的酒杯被骂,自己躲在门后不敢出声。后来母亲抱着她哭,她还不懂事地说:“妈,等我长大了保护你。”可现在才明白,在这个家里,所谓的“指望”从来都轮不到女儿。
就像母亲此刻说的,儿子是指望。那她就一点都不重要吗?她到底算什么?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以前听母亲说这些话时,只觉得是大人的烦心事,可当这“不被指望”的滋味真切地砸在自己身上时,才知道有多难受。她咬着枕头,把脸埋得更深,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套,和刚才的血迹混在一起,分不清是疼还是别的什么。
梁南惠还在低声说着什么,可杨娜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得背后的伤口在烧,心里的窟窿却在一点点结冰。
夜深了,别墅里静得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杨国梁被司机送回来时,喝得烂醉如泥,由佣人架着往卧室走,嘴里还胡乱喊着“陈总”“合作”,对下午的暴行仿佛毫无记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二楼的房间里,杨娜却毫无睡意。背后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稍一翻身就牵扯着神经,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痛楚,让她只能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睁着眼望着天花板。
突然,走廊里传来“噔噔”的声响,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杨娜的心猛地一紧,还没反应过来,房门就被推开了。
杨婕倚在门框上,穿着丝质睡袍,手里把玩着一支口红,目光扫过杨娜缠满纱布的后背,故作惊讶地挑眉:“嘶——怎么被打成这样?看着真疼。”
杨娜从枕头缝隙里白了她一眼,懒得说话,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她知道,杨婕是来看笑话的。
“对了,”杨婕慢悠悠地走进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双腿交叠,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你好像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打得这么惨吧?”
她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杨娜露在外面的衣角——那是那条白色连衣裙残留的碎片。“你身上这件裙子,是我妈的。”她顿了顿,看着杨娜骤然绷紧的背影,轻笑出声,“在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那个舞会上,我妈当年就穿着这条裙子跳的开场舞。”
“可惜啊,”她啧啧两声,像是在惋惜什么,“一条五十二万的裙子,被你穿了不说,最后也只换得你受这点皮外伤。”
话音刚落,她突然伸出手指,狠狠戳在杨娜后背的纱布上。“唔!”杨娜疼得浑身一紧,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杨婕收回手,欣赏着她痛苦的模样,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当年可比你惨多了。就因为你的一句话,被他用皮带抽了足足一个半小时,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
自从杨婕的妈妈躺在医院成了植物人,杨娜的刻薄就像挣脱了缰绳的野马,再没收敛过。
那时杨婕才十三岁,每天放学要先去医院给妈妈擦身、读故事,回到家还要面对杨娜无处不在的刁难。杨娜总爱在吃饭时故意打翻她的碗,看着米粒混着菜汤洒在她衣服上,然后拍着桌子笑:“哟,真是个伺候人的命,连自己的碗都端不稳。”
有次学校组织春游,杨婕好不容易攒够钱买了个新书包,杨娜趁她不注意,用剪刀把书包带剪出细密的口子。等杨婕背着书包走到半路,带子“啪”地断了,书本散落一地,引来同学的哄笑。杨娜站在人群外,抱着胳膊喊:“破书包配破人,刚好!”
更过分的是在亲戚聚会上。杨婕穿着妈妈以前织的毛衣,被杨娜一把扯住袖子,对着满屋子人嚷嚷:“你们看她穿的什么?我妈早就把这种旧东西扔垃圾桶了!她妈躺在病床上醒不来,她就只能捡破烂穿!”
那些话像淬了冰的针,扎得杨婕浑身发冷。她攥紧拳头想反驳,却总被杨娜更尖利的嗓门盖过,连长辈都只是含糊地劝:“小孩子闹着玩呢。”久而久之,杨婕学会了沉默,把所有的委屈都压在心底,只在深夜对着医院的方向掉眼泪。
杨娜却变本加厉,仿佛看她难受成了最大的乐趣。她会故意在她面前炫耀新裙子,说:“这是我爸给我买的,你妈肯定给你买不起吧?哦对了,你妈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呢。”
杨娜像是天生就长了副挑事的本事,总能不动声色地把祸水引到杨婕身上。杨国梁本就偏爱这个亲生女儿,加上对杨婕母亲成植物人一事心存芥蒂,便常常将怒火撒在杨婕头上。
有回杨娜故意把杨婕的课本藏起来,害她上课被老师批评。回家后杨娜倒先哭哭啼啼告状,说杨婕“故意弄丢课本,就是不想好好学习给家里丢人”。杨国梁不问青红皂白,抓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就往杨婕身上抽,骂她“丧门星”“带坏妹妹”。杨婕咬着牙不吭声,后背很快起了一片红痕,杨娜却在一旁偷偷抿嘴笑。
更常有的是吃饭时,杨娜要么“不小心”把汤洒在杨婕身上,要么就说“姐姐做的菜太咸,想咸死我吗”。每次杨国梁都皱眉瞪向杨婕,轻则呵斥几句,重则随手拿起什么就砸过去——有时是筷子,有时是手边的报纸卷。杨婕总是默默承受,把碗往怀里缩一缩,继续扒拉着饭粒。
最严重的那次,是杨娜打碎了杨国梁珍藏的一瓶红酒,却一口咬定是杨婕“嫉妒爸爸疼我,故意摔的”。那天杨国梁刚谈砸了一笔生意,正憋着火,一听这话彻底爆发了。他把杨婕拖到地下室,反锁了门,手里的皮带一下下落在她身上。
“让你不学好!”“让你嫉妒妹妹!”皮带带着风声,抽得她皮开肉绽。杨婕从一开始的哭喊,到后来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抱着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蜷缩成一团。
那一次,暴行持续了整整一个半小时。等杨国梁终于停手,摔门而去时,杨婕已经疼得快失去意识,身上的衣服被血浸透,混着尘土粘在皮肤上。她躺在地上,望着地下室狭小的气窗透进来的微光,眼泪无声地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
而楼上的杨娜,大概正坐在沙发上吃着水果,对地下室里的一切毫不在意——她早就习惯了用杨婕的痛苦,来铺平自己被宠爱的路。
那些年的侮辱像一层厚厚的灰,蒙在杨婕的心上。直到今天,看着杨娜蜷缩在地上哭,她才觉得那层灰终于被吹散了些——不是不痛了,只是终于等到了该还的债。
她站起身,走到床边弯下腰,凑近杨娜的耳边,气息带着冰冷的甜香:“你看,你这才一个小时呢。还有半小时的‘债’没还呢,妹妹。”
“敬请期待吧。”她直起身,理了理睡袍的褶皱,转身时高跟鞋又“噔噔”地响起来,像在敲打着杨娜紧绷的神经。
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重归寂静。杨娜却再也忍不住,死死咬着枕头才没让自己哭出声。五十二万的裙子?一个半小时的毒打?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意外,是杨婕早就布好的局。后背的伤口还在疼,可心里的寒意,却比伤口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