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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日光透过层层纱幔,将室内染成一片温柔的暖橘色。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暖香和他们刚刚离开不久的气息。

白战没有走向床榻,而是几步走到西侧桌边那张铺着软垫的紫檀木圈椅前,然后抱着拓跋玉,自己先坐了下去。

他将她放在腿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侧坐着,拓跋玉整个后背几乎完全嵌合进他的怀抱,形成一个稳固而舒适的支撑。

他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肢,宽厚的手掌最终轻柔地、带着无限珍惜地覆在她微隆的小腹之上,掌心传来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衫熨贴着她。

他不敢完全塌下腰身将她紧拥入怀,保持着一种“虚搂”的姿态,宽阔的胸膛与她的后背隔着衣物紧密相贴。

却又小心翼翼地留出了一点空隙,避免压迫到她柔软的腹部,那里正孕育着他们共同的血脉。

他的下颌抵在她馨香的颈窝,灼热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和颈侧肌肤上,激起一阵阵细微的鸡皮疙瘩。

“玉儿……”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浓重的情欲气息,宛若最醇厚的美酒,在拓跋玉耳边响起。

他偏过头,寻到她的唇,再次吻了上去。这一次的吻,少了方才隔窗时的狂野掠夺,却多了几分缠绵悱恻的温存探索。

他温柔地描绘着她的唇形,继而细细品尝着她口中的每一寸甘甜,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珍惜。

拓跋玉被他吻得全身发软,灵魂都要融化在这无边的柔情里。她被动地承受着,微微仰着头,在他怀中化为一池春水。

孕期的身体似乎变得更加敏感,他每一次轻柔的唇齿探寻,都带起一阵惊人的电流,酥麻感从脚趾尖直窜头顶。

男人的吻渐渐投入,带着令人心悸的魔力。一只大手仍稳稳地护着她的腹部,另一只手却悄然上移,略显粗糙的指腹带着滚烫的温度,在她雪色肌肤上流连摩挲。

指尖划过之处,像点燃了一串串细小的火苗。拓跋玉细微的嘤咛声不受控制地从两人紧密相贴的唇齿间溢出。

这声音是最强烈的催化剂!白战的身体猛地一僵,覆在她肩头的手掌瞬间收紧,吻骤然变得激烈而贪婪,仿佛要将她整个吞噬!

环着她腰腹的手臂也本能地收紧了几分,似乎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夫君…不…”拓跋玉在情潮的漩涡中艰难地找回一丝清明,破碎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

她扭动着身体想逃离这危险的境地,双手抵在他滚烫坚硬的胸膛上,企图推开这令人窒息的桎梏。

这细微的挣扎和哀求像冰水,即刻浇醒了白战被情欲主宰的最后一丝理智。

他霍然睁开眼!眼底翻涌的情潮尚未完全退去,似风暴过后的海面,波涛依旧汹涌,却被一道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充满了痛苦的挣扎和瞬间清醒的懊恼。他想起了最关键的事情。

府医严肃的叮嘱言犹在耳:“王妃胎象虽稳,然孕期行房,终究有伤胎元,尤以头四五月为忌,王爷务必克制……”

府医的话语,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灭了熊熊燃烧的欲火。

白战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他几乎是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从那令人沉沦的甜蜜中抽离。

唇瓣恋恋不舍地离开她已被吻得红肿水润的樱唇,拉开了一点距离。

两人急促灼热的呼吸在咫尺间交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暧昧气息。

白战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从舒展的黛眉,到秀挺的鼻梁,再到微张的、透着健康粉润的唇瓣。

那唇色像是初绽的桃花瓣,引人采撷。他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许是感受到了他灼灼的视线,拓跋玉浓密的睫毛颤了颤,鼻息间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犹是初生的小猫。

她本能地将脸更深地埋进他衣袍间,以此避开那灼人的目光。

白战无声地勾了勾唇角,眼底深处那片常年如寒潭般深邃幽冷的冰面,在这一刻悄然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有某种近乎温柔的暖流悄然渗入。

他俯下身,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颊边几缕散乱的发丝,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光滑细腻的脸颊肌肤。

他的动作很轻,却足以让本就处于昏昏欲睡边缘的拓跋玉彻底挣脱睡意。

她纤长的睫毛,犹如受惊的蝶翼般猛地抬起,露出一双尚带着几分迷蒙水汽的眸子。

那眸子似上好的琉璃,清澈透亮,此刻正毫无焦距地望着近在咫尺脸庞。

短暂的茫然过后,昨夜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她微微皱了皱眉,脸上掠过一丝疲惫的痕迹。

“还困?”白战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情欲过后,特有的微哑,在这静谧的清晨里听起来格外清晰,也格外熨帖。

拓跋玉眨了眨眼,眼神渐渐聚焦,看清了白战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关切。

“嗯,”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慵懒地应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她想撑起身子,却觉得浑身酸软无力,昨夜被梆子声惊扰后残余的疲乏感仍未完全散去。

“还早。”白战看着她试图起身却又力不从心的模样,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心疼。

他不再多言,身体微倾,一只手臂稳健地穿过她的颈后,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腿弯。

动作间,他的袖袍带着清冽的松柏气息拂过拓跋玉的鼻尖。

拓跋玉顺从地放松了身体,将头轻轻地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脸颊隔着柔滑的衣料感受着他臂膀紧实的肌肉线条和温热的体温。

白战的气息因这略显用力的动作而有一瞬间的凝滞紊乱,但他很快便调整好。

他抱着她,脚步沉稳,穿过内室与外间相隔的云母镶嵌屏风。屏风上绘着水墨山水,烟波浩渺,此刻在熹微的晨光中也仿佛活了过来。

外间,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雕花美人榻,早已铺好了厚厚的、触感如云的藕荷色苏绣软垫和同色引枕,上面用银线绣着缠枝莲纹,显得清雅又富贵。

白战动作极其轻柔地将拓跋玉安置在榻上,宛若捧着世间唯一的瑰宝。

他还细心地拉过一张轻薄的锦缎绒毯,盖住了她穿着素绫寝裤的小腿。

美人榻旁,一只黄铜鎏金的瑞兽炭盆里,银霜炭烧得正旺,散发出融融暖意,驱散了清晨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气。

拓跋玉陷在松软的垫子里,半眯着眼,像一只餍足的猫,舒适地喟叹了一声,任由暖意包裹全身,驱散最后一点困意。

安置小女人,白战直起身,径直走向外间的雕花隔扇门。门扉沉重,他伸手拉开一道缝隙。

门外,清晨微凉的空气夹杂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来人。”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和,但那股久居上位者的威严透过门传了出去,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回廊里。

这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谧秩序。

与此同时,王府东院通往厨房的青石板小径上,身着淡蓝色比甲、藕荷色长裙的锦书,正端着盛满温水的黄铜盆匆匆行走。

盆中的水微微晃动,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她步履轻快却稳健,手臂保持着绝对的平稳,不让一滴水花溅出盆外。

清晨的空气微凉,带着露水的湿润和草木特有的清气,让她因早起而略有些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振。

方才路过回廊转角的花圃时,一只通体雪白、唯有尾尖一点墨色的狮子猫正懒洋洋地趴在一株开得正盛的芍药花下,伸出粉嫩的舌头梳理着毛发。

那是拓跋玉颇为宠爱的小东西,名唤“雪团儿”。锦书怕它惊扰了主子,便停下脚步。

故意放重了脚步,又压低声音学着拓跋玉平时唤它的调子轻唤了两声:“雪团儿,过来这边。”

那猫儿闻声,只是慵懒地抬了抬眼皮,瞥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头舔爪子了。锦书也不强求,只要它不跑到主屋附近便好。

这小祖宗性子傲得很,除了王爷王妃,也就浮春偶尔能抱它一抱。

锦书刚离开花圃不远,走到连接东西院的长廊入口处,便清晰地听到了那一声不高却极具穿透力的“来人”。

她心头一凛,脚下步伐瞬间加快了几分,几乎是踩着碎步小跑起来。

铜盆里的水因为她骤然加速而剧烈地晃动起来,她慌忙稳住手臂,屏住呼吸,所幸水并未泼洒出来。

她快速穿过长长的回廊,廊下的燕子也被这急促的脚步声惊动,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阳光透过廊柱,在她奔跑的身上投下明暗交替的光影。她来到主子们所居的“云起堂”门前,气息微促,脸颊也因为疾走和小跑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她深吸一口气,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将铜盆稳稳地放在门外一侧的石墩上,随即整了整微有褶皱的衣襟和下摆。

门恰在此时从内拉开。白战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身后大部分的晨光,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锦书只觉得一股清冽沉稳的气息迎面而来,她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只看到白战那双黑底金绣云纹的靴子和墨青色袍服的下摆。

她刚要躬身行礼。白战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先去侍候王妃洗漱。”

“是,奴婢遵命。”锦书的声音清脆而恭敬,没有丝毫迟疑。

她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态,迅速端起地上的铜盆,侧身从白战让开的空隙中进了屋。

她始终低垂着眼帘,不敢直视白战,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深邃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带着审视,也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信任,将王妃一早的安适交托于她的信任。这份信任让她心头一紧,随即涌起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

白战在她身后也返身回了屋,并顺手掩上了门扉,将清晨的凉意和庭院的声音隔绝在外。

锦书端着铜盆,小心翼翼地走进外间。她一眼便看到王妃正慵懒地歪在美人榻上,裹着薄毯。

一头青丝如墨云般披散着,衬得那张未施粉黛的脸越发莹白如玉,如同上品的羊脂玉精雕细琢而成。

那份不经意流露出的慵懒风情,让同为女子的锦书也暗自心惊。

她不敢多看,连忙将沉重的铜盆放在屋子中央那张紫檀木嵌螺钿云石圆桌上。沉重的铜盆与坚硬的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王妃万安。”锦书走到美人榻旁,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拓跋玉懒懒地“嗯”了一声,视线从窗棂透进来的光束上收回,落在锦书身上,带着一丝晨起特有的温和笑意:“水可温了?”

“回王妃,奴婢试过了,温凉正好,不会烫着您。”锦书连忙回答,声音放得极轻柔。

她走到桌边,拿起盆沿搭着的一条质地细密柔软的白棉布巾,探入水中。

温水浸透了布巾,带着令人舒适的暖意包裹住她的手指。

她熟练地将布巾在水中均匀地浸湿、展开,然后捞出水面,双手用力,极其麻利地拧干。

多余的水分被她精准地挤回盆中,发出细小的“哗啦”声。

拧干后的布巾,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热和湿度,既不会滴答淌水,又能提供足够的水汽滋润肌肤。

锦书双手托着温热的布巾,转身走向拓跋玉。就在此时,白战也踱步过来,正好走到了锦书身前。

锦书连忙停下脚步,恭敬地将手中的布巾向前递出,微微垂首,低声唤道:“王爷。”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感觉自己的指尖因用力拧布巾而微微发热。

白战的视线落在她手中洁白柔软的布巾上,又扫了一眼她低垂的眼帘和微微抿起的唇。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带着常年习武和握笔留下的薄茧,动作沉稳有力,从锦书手中接过了那方温热的布巾。

锦书只觉得手上一轻,那股温热的重量和柔软触感便转移到了白战手中。

她飞快地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布巾的暖意和他手指擦过时那一瞬间微凉的触感。

她立刻退后一步,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屏住了呼吸,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白战握着温热的布巾,转身面向榻上的小女人。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俯下,遮挡住了从侧面窗户透进来的部分光线,在拓跋玉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拓跋玉似乎早已料到,对此没有丝毫意外或抗拒。她依旧舒适地倚靠着引枕,微微抬起头,主动将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迎向丈夫。

她双眼微眯,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覆盖下来,只留下两道优美的弧线,这是一种全然的信任和交付的姿态。

白战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他左手极其自然地托住拓跋玉小巧的下巴,拇指的指腹不经意地、极其温柔地摩挲了一下她下颌那优美的线条。

这个动作细微而亲密,带着无声的安抚。他右手拿着温热的布巾,力道均匀而舒缓地覆上她的额头,沿着她光洁饱满的前额,缓缓向下擦拭。

他的动作专注而细致,仿佛在进行一件极其重要的仪式。

布巾带来的温暖湿润感渗透肌肤,拓跋玉舒服得几乎喟叹出声。

微眯的眉眼彻底舒展开来,连嘴角都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像一只被顺毛抚摸的家猫,慵懒而惬意。

白战的目光专注于指下的动作,布巾轻轻擦拭过她弯弯的黛眉,滑过紧闭的眼睑上方。

他能感觉到她睫毛在自己指腹下轻微地颤动,带来一丝细微的痒意。

然后沿着挺秀的鼻梁两侧,细致地抚过,带走一丝若有若无的汗意,留下清爽。

每一次接触,力道都控制得恰到好处,既彻底清洁了肌肤,又不会带来丝毫摩擦的不适感。

他的指关节,骨节分明而有力,裹挟着清晨空气的清冽,只是那么不经意地一蹭。

不知是拂开她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还是仅仅一个无意识的动作,拓跋玉分辨不清。

唯一明晰的,是那枚箍在他拇指根部的物件:一枚古朴的玉扳指。它并非新玉的刺眼亮泽,而是浸润了漫长岁月与人气的熟旧。

呈现出一种内敛的、接近油脂的深黄沁色,边缘被摩挲得极其圆融光滑,此刻正幽幽地反射着自雕花长窗透进来的、稀薄如纱的天光。

一方干燥、柔软、带着干净皂角气息与阳光晒过味道的棉布巾。

重新温和地覆盖上来,将她脸颊上残留的惺忪睡意一同轻柔擦拭而去。

他的指关节偶尔会蹭过她柔嫩的脸颊,留下一点微凉的、属于玉扳指的触感。

那微凉的触感,带着金属特有的硬质和玉石深藏的温润,短暂地烙印在她颊边,像一滴来自深秋的露水,骤然打破了肌肤沉睡的暖意。

几乎是布巾离开脸庞的同时,云起堂那扇沉重的紫檀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又迅速扩大。

沉稳的脚步声取代了布巾的窸窣,李嬷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穿着一身靛青色的细棉布夹袄,浆洗得挺括服帖,乌黑的发髻梳得纹丝不乱,插着一根素净的银簪。

她的面容平和,但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睛锐利如鹰,不动声色地扫过内室,瞬间便将一切纳入掌控。

王妃已然起身,披着绒毯倚靠在美人榻上,脸上带着倦容;值夜的浮春不见踪影;空气中残留着一点夜香的冷冽余韵。

“轻些,手脚都放轻些!惊扰了主子仔细你们的皮!”李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沉沉地压在进来的小丫鬟们心头。

她的视线并未特意落在锦书身上,但那威严本身就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宣告:规矩开始了。

三四个梳着双丫髻、穿着同款浅绿比甲的小丫鬟,个个低着头,屏着呼吸,如同受过最严格训练的宫婢,鱼贯而入。

她们手中稳稳托着朱漆描金的食盒,盒盖紧闭,一丝丝诱人的、混合着谷物甜香与油脂鲜味的温暖气息。

却已迫不及待地从缝隙里钻出,开始与室内残余的夜凉气息争夺地盘。

她们的脚步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轻得几乎只剩衣料摩擦的微响,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几分。

她们在李嬷嬷眼神无声的指引下,迅速而娴熟地在靠窗的那张宽大酸枝木圆桌上展开动作。

食盒被轻轻开启,仿佛开启一个盛满晨曦的宝藏。精致的瓷碟瓷碗,在丫鬟们稳定的手中被稳妥地取出,安放在桌面上铺着的素色提花锦缎桌布上,几乎没有发出一声磕碰。

食物的丰盛与精致,在晨光中一点点铺陈开来,构成一幅活色生香的静物画卷:

中心是一口小巧玲珑的景泰蓝珐琅彩瓷粥罐,盖子掀开,袅袅白汽裹挟着浓郁醇厚的米香升腾而起。

粥熬得稀稠恰好,米粒早已化开,呈现出温润如玉的质地,粥汤表面浮着一层细腻的“粥油”,微微晃动。

旁边配着一套四格的青花小碟:切得细如发丝的嫩黄酱瓜丁、深褐油亮的玫瑰大头菜丝、琥珀色的糖渍乳瓜片、还有一小撮碧绿油亮的雪里蕻碎末。

旁边另有一小盅炖得奶白浓稠的燕窝,几颗剔透的红枣点缀其中,散发着矜贵的气息。

洁白如玉的定胜糕,做成小巧玲珑的元宝形状,顶上嵌着一颗饱满的红豆,象征着喜庆与顺遂。

几片煎得两面金黄、薄如蝉翼的葱油薄饼,层层叠叠,边缘微微翘起焦脆的弧度,浓郁的葱油香霸道地弥漫开来。

还有几只玲珑剔透的水晶虾饺,薄如纸的澄粉皮包裹着粉嫩的虾仁馅儿,隐约透出诱人的粉色。

? 一碟枣泥山药糕,做成梅花状,粉白的糕体点缀着点点深红的枣泥馅心,素雅可人。

一碟松软喷香的桂花糖年糕,切得方方正正,表面撒着金黄的干桂花,散发着甜蜜的暖香。

一碟小巧的豌豆黄,切成菱形小块,黄澄澄,颤巍巍,细腻得入口即化。

? 除了粥配的四碟酱菜,还有一小碟切得极薄、近乎透明的胭脂鹅脯,色泽诱人,透着盐渍与香料的味道。

一小碟精心蒸透、油亮红润的腊肉,薄片均匀剔透,肥瘦相间处宛如琥珀凝脂,整齐地叠成玲珑小山。

散发着沉稳醇厚的烟熏肉香与油脂芬芳,这正是白战素日最爱的佐粥妙品。?

还有一碟碧绿油亮的白灼菜心,只取最嫩的菜心部分,淋着薄薄的蚝油汁,翠色欲滴。

?一小碗银耳莲子羹,盛在甜白釉的莲瓣碗中,银耳炖得胶质丰盈,莲子粉糯。

? 配套的是一壶刚沏好的雨前龙井,用的是素雅的龙泉窑青瓷壶盏,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茶汤清澈嫩绿,还未斟出,清雅的茶香已悄然溢出。

食物的摆放也极有章法,粥罐居中,碟碟盏盏环绕错落,色彩搭配和谐悦目,既方便取用,又自成景致。

丫鬟们摆放的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日复一日训练的结果。

每一个碟碗的位置、角度,都仿佛经过精确计算,最终呈现的效果既丰盛又不显杂乱,处处彰显着世家大族日常用度的考究与底蕴。

空气中,食物的暖香、茶水的清冽、甚至丫鬟们身上淡淡的皂角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清香气息。

李嬷嬷全程负手而立,目光却似无形的标尺,丈量着每一个动作的精准度。

看到一切安置妥当,她这才微微颔首,朝着白战的方向,以一种恰到好处的恭敬语调:“王爷、王妃,早膳已备妥。”

她的目光再次迅速扫过锦书略显苍白的脸和眼底淡淡的青影,旋即落向浮春平日侍立之处,那位置空荡无人。她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终究未发一言。

“知道了,嬷嬷辛苦。”拓跋玉的声音略带一丝微哑,视线从丈夫指间移开,漫过琳琅满桌,却未激起半分食欲,只淡淡应了一声。

李嬷嬷垂首,不再多话,转身利落地带着那群完成了任务、依旧屏息敛气的小丫鬟们,如来时一般安静有序地退了出去。

紫檀木门被轻轻地、严丝合缝地带上,隔绝了外界的声响,也仿佛将那满桌喧嚣的热气与香气都暂时封存了起来,只留下巨大的寂静重新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云起堂。

偌大的屋内,转瞬只余下白战、拓跋玉与侍女锦书三人。

方才被玉扳指蹭过的脸颊肌肤,那一点微凉的异样感早已消散殆尽。

拓跋玉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片皮肤,细腻的触感下,似乎还残留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震颤。

那枚古朴的玉扳指……每次它的出现,都像投入心湖的一颗小石子,即使是如此轻微的一次触碰,也能漾开层层叠叠、让她心神不宁的涟漪。

她想起那玉质的冰凉,想起上面盘绕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夔龙纹路,那是某种身份与权力的象征,沉重而古老,与她此刻指尖感受到的温热柔软截然不同。

昨夜……昨夜她依稀记得灯影摇曳下他握着玉勺的手,那枚扳指在烛光下流转着幽暗温润的光泽,偶尔碰撞碗沿发出极轻的“笃”声,成为屋中的单调背景音。

锦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她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时辰。那时窗外的天色应该还是浓稠的墨蓝,星辰渐隐,寒气最重。

浮春值了个通宵的“夜”,并非府中寻常的规矩,定是又出了什么紧急的、需要彻夜处理的事情。

或许是库房清点出了差错,又或许是……她不愿深想府中那些时常暗流涌动的琐碎风波。

浮春性子最是稳妥勤勉,若非实在困倦至极,断不会误了晨起的时辰。

想着浮春回来时那强撑着精神却难掩憔悴的面容,轻手轻脚生怕吵醒自己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的可爱模样,锦书心头泛起一阵细密的、混杂着怜惜与愧疚的疼。

室内的空气凝滞如琥珀,唯有窗外透入的晨光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碎影。

白战的目光落在美人榻上,拓跋玉蜷缩其间,面色苍白如初雪,眼底的青影在微弱光线下更显深邃,仿佛一夜未眠的疲惫已蚀入骨髓。

他无声地走近,俯身将她轻轻抱起。拓跋玉的身子极轻,却透着一种易碎的纤弱。

白战的动作极尽轻柔,如捧稀世琉璃,手臂稳如磐石,唯恐一丝颠簸惊扰了她。

锦书侍立一侧,屏息敛气,待人被安放在桌旁那张紫檀圈椅中,才悄然上前,将一袭软垫妥帖地垫在拓跋玉腰后。

早膳的热气尚在席间氤氲,琳琅满桌的粥点羹汤散着温润香气。

白战未唤锦书代劳,自顾执起玉箸,拣了一片油亮红润的腊肉,自己素日最爱的那碟妙品,已然蒸得剔透如琥珀凝脂。

他轻吹热气,小心递至拓跋玉唇边。拓跋玉的目光虚浮地扫过满桌珍馐,却无半分食欲,只微启唇瓣,任由丈夫喂入。

夫妻二人间沉默如渊,唯余玉箸轻触瓷器的细响,以及锦书布菜时衣袂的窸窣。

她侍立在旁,纤手迅捷如蝶,将胭脂鹅脯的薄片、碧绿菜心的嫩尖,一一布入青釉碟中。

拓跋玉食不知味,偶有米粒沾唇,白战便以锦帕轻拭,指尖的触碰短暂而克制,眸底却深藏着未言的忧忡。

妻子腹中胎儿未足四月,府医曾言,若不多加走动,来日生产恐成鬼门险途。

膳毕,桌上点心小菜泰半未动,酥饼冷透,酱菜碟中依旧堆叠齐整。

白战起身,再次将妻子抱起。拓跋玉倚在他怀中,面颊轻贴他胸前绣金蟒纹,似汲取一丝暖意。

锦书连忙掀开门外重帘,秋日晨风霎时涌入,携着院中清冷的草木气息,冲淡了室内郁结的香气。

白战步履沉稳,穿过回廊,步入云起堂外的小院。时值八月,院角几株丹桂开得正盛,碎金般的花瓣无声飘落,覆在青石径上。

远处假山流水淙淙,几只雀儿在枯枝间跳跃。白战低声道:“玉儿,府医说需多走几步,莫嫌烦累。”

拓跋玉闭目不语,只将手轻覆小腹,仿佛回应。他便扶她缓行,一步一停,秋风拂起她鬓边散落的发丝,阳光下如镀金缕。

他忆起府医的叮嘱:“王妃体虚,需以柔风暖阳养之”,心头微紧,掌心不觉收拢,护住她微隆的腰身。

待二人身影渐远,融入院中秋色深处,锦书方转身回返。

满桌杯碗茶碟犹在,蒸腾热气已散,唯余冷香浮动。她轻击掌三下,门外当值的小丫鬟们便鱼贯而入,个个屏息垂首,如履薄冰。

锦书指挥若定:“青瓷碗碟先收,玉箸需以软巾拭净;残羹莫弃,装入食盒移去后厨。”

小丫鬟们动作麻利,却不敢抬眼,桌上一应点心小菜,胭脂鹅脯只动了一角,腊肉叠山依旧玲珑,酱菜碟中酱汁未减。

锦书默然凝视,心头苦笑:主子们食不下咽,这半席未动的珍馐,终是落入她们这些大丫鬟的口腹。

她拈起一片鹅脯,放入口中,咸香滋味在舌尖化开,霎时勾起一夜未眠的饥乏。

这便是王府规矩,残羹冷炙亦分尊卑,唯贴身侍女方可享用此等“恩赐”。

她利落地分派毕,屋内重归空寂,只余秋风穿堂,吹散了最后一丝暖意。

锦书独立堂中,望向院中,王爷与王妃的身影已隐入桂树荫下,偌大的云起堂,唯余她与这沉甸甸的寂静,如影随形。

一阵微风吹过,浓郁的桂花香扑面而来,甜腻得几乎让人窒息,更衬得这院落的空旷与寂寥。

她轻轻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却见王爷步履沉稳,已扶着王妃从桂树荫下缓缓踱出。

清晨的暑气果然不容小觑。虽已入秋,将近辰时的日头却颇有几分盛夏的余威。

明晃晃地悬在碧蓝如洗的天幕上,将庭院里的青石板晒得发烫,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细微扭曲的热浪。

白战小心翼翼地搀着拓跋玉略显虚弱的臂膀,拓跋玉的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两个穿着素净夏衫的丫鬟,执着素绢团扇,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尺许,手腕轻摇,扇起微弱却持续的风,试图驱散那紧贴肌肤的燥热。

“这秋老虎,倒比伏天更难耐。”拓跋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目光却投向不远处一丛开得正盛的?木芙蓉?,“去那边瞧瞧吧,晨露未曦时,那花色最是娇嫩。”

“好。”白战应着,声音低沉而温和。他调整了步伐,迁就着拓跋玉的缓慢,像对待一件精薄易碎的瓷器。两人行至花前驻足。

木芙蓉的确开得绚烂,粉白、浅红、深绯的花朵挤挤挨挨缀满枝头,层层叠叠的花瓣边缘还噙着一点将干未干的潮气,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彩,显出几分水灵灵的娇艳。

拓跋玉伸出未受搀扶的那只手,指尖在离那饱满花瓣毫厘之处停顿,并未触碰,只是细细观赏,眼神专注,仿佛要将这鲜活的生命力吸入肺腑,填补自身的亏空。

白战的目光却越过花丛,落在更远处一株叶片已微微透出金黄的银杏树上,若有所思。

丫鬟的扇子依旧规律地摇着,素绢扇面搅动着带着木芙蓉淡香和桂花浓香的温热空气,发出极轻微的“噗噗”声。

几乎在同一时辰,西边最偏僻的下人房里,靠墙的通铺一角有了动静。

侍女浮春嘤咛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昨晚轮值守夜,伺候王妃到五更天,此刻日上三竿,早已过了早食的时辰。

强烈的光线从未糊严实的窗纸缝隙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一条刺目的亮痕,正好照在她脸上。

她烦躁地抬手挡了挡,脑子还沉甸甸得像灌了铅。昨夜梦里似乎全是杯盘碗盏碰撞的脆响和王妃模糊的低语,搅得她睡不安稳。

浮春狠狠打了几个哈欠,挤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才慢吞吞地坐起身。薄薄的粗布中衣汗津津地贴在背上,很不舒服。

她抓过叠放在枕边的靛蓝色粗布外衫套上,系好同色的腰带,又摸索着穿上床沿下那双半旧的软底布鞋。

肚子咕咕叫得厉害,强烈的饥饿感催促着她。胡乱用手指耙了几下睡得蓬乱的头发,随意挽了个髻插上木簪,浮春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匆匆朝府邸深处的庖厨走去。

通往庖厨的甬道安静得出奇,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穿过一道垂花门,厨房那熟悉的烟火气和喧嚣声竟半点也无。

她心下诧异,加快了脚步。推开沉重的庖厨木门,一股混杂着食物余香、油烟和灶膛冷灰的气味扑面而来,但偌大的厨房里,灶冷锅歇,竟空无一人!

昨日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景象仿佛一场幻觉。巨大的蒸笼静静堆在角落,水缸映着从高窗投下的光斑。

切菜墩子干干净净地立着,连平日总有几个偷懒打盹的小子惯常蜷缩的柴草堆也空着。

忙碌了一早晨的厨子们显然早已收拾妥当,各自回住处歇着去了。

那几个专门负责添柴烧火、洗刷碗碟、跑腿打杂的小厮,更是溜得比兔子还快,此刻不知躲到哪个阴凉角落去偷闲摸鱼,或是赌两把骰子了。

庖厨里静得只剩下灶膛深处残余灰烬偶尔发出的一声轻微“噼啪”。

浮春的心沉了一下,生怕连口残羹冷炙都捞不着。她几步走到最大的灶台前,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踮起脚尖,用力揭开了那个沉重的杉木锅盖。

“哈!”她禁不住低呼出声,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锅里竟然还温着东西。小半锅熬得稠糯的白粥,米粒开花,散发着温暖的谷物香气。

旁边一个小竹屉里,整整齐齐码着三块小巧精致的?芸豆卷?!那芸豆沙细腻,卷皮雪白,看着就清爽可口,显然是特意留出的份例。

定是负责灶火的张嫂心善,知道她们这些当值的丫头回来晚,特意留的。

浮春心头一热,方才的不满霎时烟消云散。她麻利地拿出自己专用的粗陶碗,盛了满满一碗温热的粥,又小心翼翼地将三块芸豆卷夹到另一个干净碟子里,生怕碰坏了那漂亮的形状。

端着这份意外得来的、尚带暖意的早食,浮春脚步轻快了许多,转身出了寂静的庖厨,沿着来路小跑着返回自己居住的西边下人房。

西边下人房前的空地上,几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在地上投下大片浓密的荫凉。这里的气氛与庖厨的冷清截然不同,充满了午时之前的闲适。

李嬷嬷是府里资格颇老的管事嬷嬷,她正歪在一张竹靠椅上,手里慢悠悠摇着一把破了边的蒲扇,两只脚舒服地趿拉在布鞋外晃悠着。

她身边围着三四个年纪相仿的婆子,有的做着针线,有的嗑着南瓜子。

话题东家长西家短,从东街绸缎庄新来的花色扯到西苑二管家婆娘昨儿打碎了个细瓷碗,声音不高,却透着热闹。

离她们稍远些,靠近墙角背荫处,两个穿着干净青色比甲的小丫头并排坐在小杌子上,低头专注地忙活着。

那是青儿和春挑,两人手里都捏着五颜六色的丝线,正灵巧地?打着络子?。

丝线在她们白皙纤细的手指间飞快地穿梭、缠绕、打结,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青儿抿着唇,神情格外认真,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打的是一个?梅花攒心?的样式,用的都是浅红、粉白的丝线,极是精巧。

春挑则活泼些,用的是五彩丝线,正在打一个?盘长结?,偶尔抬起头,小声跟青儿嘀咕一两句什么,青儿也只是浅浅一笑,并不搭话,手中的动作丝毫未停。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们身上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也落在她们膝上那一团缤纷缠绕的丝线上。

浮春端着碗碟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悠闲图景。食物的香气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哎哟,浮春丫头可算醒了?”李嬷嬷眼尖,嗓门也亮,“灶上还有吃的?张嫂给你留的吧?快过来这边树荫下吃,凉快些!”

浮春笑着应了一声,搬了个小杌子坐到人群边缘,一边小口喝着温热适口的粥,一边满足地咬了一口芸豆卷,细腻香甜的口感在口中化开。

她听着婆子们的闲话,看着青儿她们安静的侧影,将军府深处的权谋与寂静,仿佛都隔在了另一个世界之外。

这一刻,只有树荫、闲话、食物最简单的慰藉,以及丝线缠绕的轻响。

与此同时,城外西郊军营,屯字营某营房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药膏味,混合着汗味和血腥气,令人胸口发闷。

通铺占据了土坯房大半空间,江木头朝外趴在自己那简陋的铺位上,额头抵着硬邦邦的枕头,脸色灰败,嘴唇咬得发白,下唇已然渗出一丝血线。

昨日那十记结结实实的军棍打得他皮开肉绽,臀腿处高高肿起,覆盖着厚厚的、浸透了深褐色药汁和暗红血渍的纱布。

一位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军医正蹲在他身旁,动作谨慎地揭开那粘连着血肉的纱布边缘。

每揭一下,都牵扯到翻卷的皮肉,带来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江木浑身肌肉绷紧如铁。

额头脖颈上青筋毕露,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地滚落,砸在铺着干草的破苇席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印记。

他死死忍着,喉咙里只溢出沉闷压抑的呜咽,像一头濒死的困兽,不肯在人前彻底嘶嚎出声。

楚言抱着双臂,紧锁眉头站在一旁,看着兄弟受苦,心也跟着揪紧。待军医用清水沾湿了帕子,一点点软化清理那狰狞伤口边缘的血痂和污物时。

楚言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压得低低的,满是焦灼与不解:

“木头!你听哥一句劝!能不能暂时,暂时把你心里头那点子儿女情长放一放?”

他急得在原地踱了两步,“是!我知道,那位青儿姑娘,在你心里头比命还重!你们青梅竹马,情分不一般!

可现在呢?她在将军府里做事,穿绸裹缎,安安稳稳!昨天你也瞧见了,她那眼神,看你就跟看陌生人没两样!冷冰冰的,一点旧情都不念!你这般为她挨军棍,为她挨鞭子,为她豁出命去,值当吗?啊?!”

军医手下动作未停,仿佛对这样的劝说早已司空见惯。

楚言见江木依旧紧闭双眼,毫无回应,只有身体随着清理的疼痛而微微痉挛,更急了,上前一步,几乎是苦口婆心:“江木头!你醒醒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铁了心不认你的树上。你看看你这身伤!你再这般执迷不悟,违抗军令,闯府邸闹事,下次就不是十军棍这么简单了!脑袋还要不要了?咱兄弟一场,我看不得你这样糟践自己!”

军医清理完毕,取过一旁铁盒里气味更加浓烈辛辣的药膏,用一块光滑的薄竹板挑了一大坨,稳稳地敷在那片血肉模糊的臀腿上。

冰冷的药膏接触到滚烫的伤口,激得江木猛地一颤,喉间终于迸出一声短促的痛哼。

楚言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比臀腿上的伤更痛、更灼人。

他知道楚言是为他好,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青儿那冷漠的眼神,绝情的话语,也确如冰锥刺骨。“不认得你”,“莫要纠缠”,字字诛心。

?可他不信!?铺位的稻草梗硌着他的下巴,汗水混着不知何时滚出来的泪水,咸涩地糊了满脸。

他眼前阵阵发黑,剧痛撕扯着神经,然而心底深处那份固执的念头却在痛苦中疯狂滋长:?不可能!他的青儿,那个在河边洗衣会偷偷给他塞一把野果子的青儿。

那个看到他受伤会急得掉眼泪的青儿,那个在星空下许诺等他回来的青儿……绝不可能变得如此冷酷无情!?

一定有苦衷!一定有天大的、让她不得不如此隐忍的苦衷!是将军府里的威胁?是有人逼迫她?是她怕连累自己?无数个念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翻腾冲撞。

“……她……她定有……苦衷……”江木的声音微弱嘶哑,几乎淹没在军医涂抹药膏的“沙沙”声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从紧咬的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营房裸露着木梁的顶棚,眼神里交织着极致的痛苦与一种近乎偏执的肯定。

额角的汗水混着尘土蜿蜒而下,在他沾满血污和药渍的脸颊上冲出几道狼狈的沟壑。

身体痛得仿佛要裂开,心更是被反复碾压,但这念头却成了支撑他唯一没有彻底崩溃的支柱——青儿有情,她只是不能说。

楚言看着他这副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枉然。那眼神里的固执和痛楚,沉重得让他心头发堵。

军医沉默地缠上新的、同样粗糙的纱布,动作麻利。

营房里只剩下江木压抑的喘息声,纱布摩擦的窸窣声,以及窗外偶然传来的、遥远而模糊的操练号子。

秋日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斜斜地照在地面浮动的尘埃上,却照不进江木此刻沉沦的、血与痛交织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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