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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语声中,方才那点因敖烈骤然离席而生的剑拔弩张的尴尬,彻底烟消云散。

庭院里只余下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清响,以及众人脸上轻松的笑意。

太乙真人顺势起身,雪白的拂尘轻轻一摆,对着主位的陆吾老祖打了个稽首,笑容可掬,声音清朗:“老祖,此处风渐起,日头也有些晃眼了。贫道见老祖风尘仆仆而来,不如移步到山居的‘涤尘居’稍坐?那里清静雅致,正好让老祖歇歇脚,品一品贫道新得的‘雾隐灵芽’。”他姿态恭敬,提议却十分自然。

陆吾老祖闻言,古拙的脸上露出一丝赞许,微微颔首:“涤尘居?倒是个好名字。太乙有心了,正合吾意。”

说罢,他率先起身。那件洗得发白、朴素到极致的灰色布袍,随着他的动作垂落。

非但没有半分寒酸之感,反而因其主人渊渟岳峙的气度,更显出返璞归真、超然物外的道韵。

这简朴的布袍,便是这天地间最能承载他无上尊荣的“华服”。

众人见状,也纷纷起身。东海龙王敖广连忙侧身引路:“老祖这边请,涤尘居就在前院回廊尽头。”

西海龙王敖闰与龙后抱着那枚散发着柔和粉芒的龙蛋紧随其后,龙后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怀抱的角度,唯恐一丝颠簸惊扰了蛋中沉睡的小生命。

少年白念玉好奇地跟在祖父母身后,眼睛亮晶晶地打量着四周。

孙悟空抓了抓耳朵,显然对这慢悠悠的“移步”不甚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走在太乙真人旁边。

穿过一段由青玉铺就、两旁植满修篁翠竹的回廊,空气都变得清冽湿润了几分。

回廊尽头,一扇月洞门虚掩着,门楣上悬着一块乌木匾额,以古朴苍劲的笔法镌刻着三个字——“涤尘居”。

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淡淡檀香、雨后青草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涤荡心灵尘埃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涤尘居内,果然名副其实。空间不算阔大,却布置得极为精雅。

地面铺着打磨光滑的温润青石,纤尘不染。四壁空空,仅悬挂着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画的是云海孤峰,笔意苍茫。

几扇雕花木窗半开,窗外是几株姿态虬劲的老梅,虽未到花期,但枝叶扶疏。

滤进来的天光被染成柔和的翠色,斑驳地洒落在地面和中央一张宽大的紫檀根雕茶台上。

茶台旁随意放置着几个蒲团和一个矮榻,皆由天然藤草编织而成,透着自然的野趣。

角落里,一个造型古朴的青铜香炉正袅袅升起极淡的香烟,那清心宁神的檀香便源于此。

整个居室,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没有半分奢靡之气,只有一种洗净铅华、回归本真的宁静与超脱。

置身其中,仿佛连时光的流逝都变得缓慢而温柔。

“好一处涤尘之所!灵气盎然,清而不寒,简而不陋,深得自然之道。” 陆吾老祖环视一周,眼中精光微闪,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赞赏。

他径直走到主位的矮榻前,随意地盘膝坐下,那灰布袍铺散开,竟与这室内的意境完美地融为一体,仿佛他便是这“涤尘”二字的化身。

太乙真人是此间常客,熟稔地坐在茶台主位,从一旁嵌入墙壁的多宝格里取出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和一个密封的玉罐。

“老祖谬赞了,不过是山野之人一点清趣罢了。请老祖稍候,贫道这便煮水烹茶。”

他手法娴熟地引燃旁边小泥炉里的银丝炭,将一壶取自山巅灵泉的雪水置于其上。

其他人也各自寻了蒲团坐下。西海龙王敖闰和龙后抱着龙蛋坐在老祖下首不远,敖广则坐在另一侧。

孙悟空直接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好奇地盯着太乙真人的动作。

白念玉挨着自己的祖父,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做出沉稳的样子,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偷偷瞟向太乙真人的茶具和老祖的方向。

炉火渐旺,壶中泉水开始发出细微的松涛般的鸣响。

趁着煮水的间隙,东海龙王敖广轻咳一声,再次看向陆吾老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旧事重提:

“老祖方才所言,真是字字珠玑,道破天机。我那侄儿那性子……唉,被玉丫头吃得死死的,让老祖和诸位见笑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云梦山被他们小两口打理得如此清雅,倒真是神仙眷侣的洞府。”

陆吾老祖目光落在龙后怀中那枚气息愈发温润祥和的粉色龙蛋上,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世情的淡笑:“敖广啊,你这话,七分是替那臭小子赔不是,三分是替这小两口显摆吧?”

他语气轻松,带着长辈的调侃,“见笑?老夫活了这许久,见过多少痴男怨女,恩怨情仇。像龙隐这般,能将一腔热血、百炼钢都心甘情愿化作绕指柔,只对一人倾注的,反倒是稀罕物。他那臭脾气是不讨喜,但这份心性,倒也难得。至于这地方……”

他目光再次扫过涤尘居简朴却充满道韵的布置,“玉丫头用心了。处处透着灵秀,也镇得住龙隐那锋芒毕露的煞气。相辅相成,甚好。”

老祖这番话,既肯定了敖烈的专情,虽然用“臭小子”、“臭脾气”点出其缺点,又高度赞扬了拓跋玉的贤惠与能力,还点明了此地环境对他们的滋养。

敖广被说中心思,老脸微红,讪讪笑着连连称是。西海龙王敖闰与龙后闻言,脸上则露出与有荣焉的欣慰笑容,看着怀中的龙蛋,目光更加慈爱。

此时,水已三沸。太乙真人屏息凝神,动作行云流水。先用沸水温杯洁具,青瓷杯盏在他手中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接着,他打开玉罐,一股清幽冷冽、仿佛凝聚了云雾山巅精华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涤尘居内的空气似乎都更加清灵了几分。

他小心地拨入茶叶,提壶高冲,水流如银练注入杯中,茶叶在澄碧的茶汤中翻滚舒展,宛如碧玉沉浮,生机盎然。

“老祖,两位龙王,大圣,请。”太乙真人将第一杯茶恭敬地奉给陆吾老祖。

陆吾老祖接过那杯青碧如玉的茶汤,并未立刻饮用,而是先置于鼻端,闭目轻嗅。

那缕幽香似乎直透灵台,让他眉宇间的最后一丝风尘之色也悄然散去。

他缓缓睁眼,眸中闪过一丝满意的亮色,这才举杯,浅浅啜了一口。

茶汤入喉,初时微苦,旋即化为难以言喻的甘醇,一股清凉之气自喉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连神魂都被洗涤了一遍。

“好茶。”老祖放下杯盏,只吐出两个字,却已是极高的评价。

“生于绝壁,采于云岚,淬于灵泉,融于真火。此水此叶,皆是造化。”

寥寥数语,道尽了这“雾隐灵芽”的神韵与太乙真人烹茶技艺的精妙。太乙真人含笑颔首,能得到老祖如此品评,实属不易。

众人也纷纷品茶,赞叹不已。孙悟空学着样子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嘀咕道:“嗯,是比俺老孙花果山的山泉解渴,带点仙气儿!”惹得众人莞尔。

茶香袅袅,气氛愈发融洽。龙后见老祖心情甚好,便小心翼翼地将怀中抱着的粉色龙蛋往前送了送,柔声道:“老祖,您瞧瞧这小家伙,自打出生到现在,蛋壳上的光晕似乎更柔和灵动了些。”

那龙蛋在柔和的室内光线下,粉色的光晕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蛋壳表面那些天然的龙纹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淌,散发出纯净而蓬勃的生命气息。

陆吾老祖的目光再次被吸引过去,变得格外专注而温和。

他并未伸手触碰,只是凝神细观,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深处,似乎有玄奥的符文流转,洞察着蛋壳内那正在孕育的、非凡的小生命。“嗯,”

他缓缓点头,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与蛋中的小生命对话,“先天禀赋极佳,龙元精纯,更难得的是……灵性天成,慧光内蕴。此子不仅承袭了父母血脉之优,更有自身独特的造化,与这方天地灵脉也隐隐相合。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的笑意加深,显露出由衷的喜悦和期待。“待其破壳之日,老夫定要亲自来观礼。”

得到蓬莱至高尊主的如此评价和承诺,西海龙王敖闰与龙后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敖广也捻须微笑,与有荣焉。白念玉看着那发光的龙蛋,眼中充满了惊奇与对妹妹的期待。

太乙真人适时地为众人续上茶水。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敖烈的伤势上。

老祖看向太乙,面色凝重:“太乙于此道造诣精深,依你看,龙隐小子体内那本源之伤,如今郁结于何处?可曾伤及根本?”

太乙真人放下茶壶,神色认真了几分:“回老祖,贫道前次为敖烈道友诊脉,察其伤在龙脊天元之处。

乃是强行引动太古龙魂之力,超越己身极限所致。炽烈龙元焚灼经脉,更伤及孕育龙珠的本源海。

所幸敖烈道友根基深厚,龙后娘娘又以本命精元为其温养多时,外伤已愈八九。只是那天元处的本源裂痕,如冰下暗流,看似平静,实则凶险。

龙元运行至此便如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有龙珠崩裂、修为尽毁之虞。

且此伤缠绵,非寻常丹药外力可解,需以至柔至纯、生生不息的本源之力徐徐图之,调和那焚灭之炎,弥合裂痕。此非一朝一夕之功。”

他言语间透露出情况的棘手和对敖烈坚韧的佩服。

陆吾老祖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洁的紫檀茶台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轻响。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韵律,让室内众人都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本源海天元…烈火烹油…”老祖低声重复着关键处,眼中精光内蕴,似在推演。

“太乙诊断无误。此伤根由,在于其心。龙隐血脉霸道,性情刚烈,遇强愈强,宁折不弯。那太古龙魂之力何其暴烈?他强行引之,便如稚子舞巨锤,伤敌亦自伤。刚极易折,过犹不及。治伤,需先调其心性。”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墙壁,望向厨房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不过…玉丫头,倒是一味绝佳的‘药引’。有她在侧,这臭小子的心,便不会一味只往那玉石俱焚的刚猛路子上走。柔能克刚,水能润火,此乃天道。”

老祖这番话,不仅点明了伤势的根源和治疗的难点,更是将拓跋玉对敖烈心性的调和作用提升到了“药引”的高度,充满了玄奥的智慧。众人听得暗暗点头,深以为然。

正说话间,侍女浮春的身影出现在涤尘居门口。她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的食盒。

对着厅内众人盈盈一礼,声音清脆:“禀老祖,各位尊客,夫人命奴婢先送来几样新制的茶点,请各位贵客尝尝鲜,垫垫肚子。午膳尚需稍待片刻。”

她说着,将食盒放在茶台一角,小心地取出几碟精致玲珑的点心:有做成莲花状的雪白酥酪,有晶莹剔透如琥珀的桂花蜜冻。

还有几样小巧可爱的山蔬灵果拼盘,色香味俱佳,灵气氤氲。

“玉儿真是蕙质兰心,连茶点都如此别致。”西海龙后笑着赞赏。

浮春抿嘴一笑:“夫人还说,主上…主上在厨下帮衬,一时半刻…嗯…暂时不得空。”

老祖眉峰微蹙,眼中掠过一丝真切的疑惑,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沉声问:“老夫有一事不明。龙隐乃吾亲传弟子之名,何以在座诸位,皆以‘敖烈’呼之?”

闻言,西海龙王敖闰连忙起身,对着老祖恭敬一揖,脸上带着几分解释的恳切,:

“回禀老祖,此中缘由,容小龙禀明。当年烈儿年少,远赴蓬莱仙岛求道修行之时,虑及西海龙宫三太子的身份或引人侧目,恐于清净修行有碍,故而未曾以真名示人,只随口择了‘龙隐’二字,权作化名。”

老祖听罢,深邃的眸底慧光流转,那抹了然之色如云开雾散,愈发明澈。

他眉峰微展,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置于膝上的修长手指指尖轻轻一叩玉座扶手?,显是心中块垒尽去。

待开口时,唇角噙着一丝洞悉世情的淡笑:“唔,原是这般缘由。龙隐此虑周全,并无不妥。”

言及弟子,他眼中赞许之意更盛,目光如温润古玉般?落向虚空某处?。

虽未刻意扬声,那沉钟般的语调却字字清晰,蕴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与期许:“不愧是老夫当年法眼,一眼相中的仙骨奇才。”

西海龙王敖闰听得老祖对自家孩儿如此盛赞,心头登时滚过一阵难抑的激悦,面上却竭力维持着一方龙王的沉稳气度。

他深吸一气,按捺下翻涌的父辈欣喜,起身对着老祖深深一揖,嗓音因强抑激动而微带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

“老祖法眼如炬,这般妙赞实在折煞小儿!犬子顽劣,能蒙老祖不弃,得您亲自点拨教诲,实乃他几世修来的天大造化!”

话音甫落,一旁的太乙真人便捻须颔首,东海龙王敖广亦随之抚掌,齐声附议:“正是此理!”

外厅内,老祖的赞许与龙王的谦辞余音尚温,氤氲的仙茗雾气在紫檀茶台上袅袅未散。

楚言见长辈们似有要事相商,便依礼微一躬身,悄然告退。

他轻步踏出涤尘居那雕刻着云海松涛的楠木门扉,清凉的穿堂风瞬时拂面,将厅内的暖意与沉檀香稍稍驱散。

门外,是一条环抱主殿的宽阔回廊。廊柱以温润的青玉雕琢,廊檐下悬着几盏琉璃宫灯,映照着廊外庭院中疏影横斜的几丛仙竹。

楚言顺着光洁如镜的墨玉廊道向左转去,步履无声。

行不过十数步,一阵混合着清新果蔬与淡淡烟火气的独特馨香便隐隐传来。

源头正是回廊左侧尽头那扇虚掩着的月洞门——涤尘居的小厨房。

与外厅的清雅空灵截然不同,厨房里充盈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烟火气息与勃勃生机。

这里更像一个微缩的、热气腾腾的战场。高大的灶台由整块温润的青灵石砌成。

其上数口形态各异的锅具正咕嘟作响,或蒸腾着乳白如凝脂的雾气,或翻滚着金黄油亮的汤汁。

灶膛里跳跃的并非凡火,而是淡金色的灵火,温度极高却异常稳定,映得墙壁上悬挂的各式玉铲、金勺流光溢彩。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交响:新鲜灵蔬被剖开后逸出的清冽汁水香,灵兽肉在高温下滋滋作响的浓郁脂香。

各色灵草香料在热油中爆开的馥郁辛香,还有蒸笼里透出的谷物与花果混合的甜香……种种气息交织缠绕,浓烈得几乎有了实质,却又奇异地令人精神一振,食指大动。

在这片香雾弥漫、热气氤氲的“战场”中心,拓跋玉正如一只翩跹的蝶,又似一位沉稳的将军,有条不紊地调度着一切。

她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浅碧色窄袖短襦,外罩一件素色半臂,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

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与修长的颈侧,更添几分忙碌中的生动。

那双平日里或清冷或狡黠的眸子,此刻全神贯注,亮得惊人,紧紧盯着手中和案上的食材。

只见她纤指如飞,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左手按着一尾通体银鳞、犹自带着深海寒气的“冰魄银鲟”。

右手执一柄薄如蝉翼的玉刀,手腕轻转,刀光连闪,一片片近乎透明的鱼肉便如雪花般轻盈落下,整齐地码在冰玉盘中。

鱼肉纹理清晰,薄而不散,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

处理完鱼,她头也不抬,左手虚空一招,一把碧翠欲滴、灵气盎然的“翡翠芹”便从旁边的水盆中飞起,稳稳落入她掌心。

指尖灵光微吐,芹叶自动分离,茎秆被无形的力量精准地切成均匀的寸段,落入沸水翻腾的锅中。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庖丁解牛般的美感,显然已将烹饪之道融入了术法运用,信手拈来,举重若轻。

然而,这幅专注而高效的画面,却总被一个不和谐的“杂音”频频打断——正是那位刚刚在外厅被老祖点破真身的西海三太子,敖烈。

他本该是打下手的角色,此刻却更像一个游手好闲、专事捣乱的“监工”。

他斜倚在离灶台不远、相对干净通风的一处石案旁,身上那件玄色锦袍的衣襟微微敞开。

隐约可见其下包裹着胸腹的、浸出点点暗红血迹的雪白绷带,昭示着他伤势未愈。

但这显然丝毫不影响他“作乱”的兴致。那张俊美得近乎邪气的脸上,挂着懒洋洋又痞气十足的笑意。

狭长的金瞳半眯着,目光像带着钩子,牢牢锁在拓跋玉忙碌的身影上,从头到脚,细细描摹,仿佛在欣赏世间最动人的风景。

“玉儿,”他拖长了调子,声音低沉带笑,像羽毛搔过心尖,“这‘八宝玲珑羹’的火候,是不是该转文火了?我看那汤汁收得……啧,都快赶上你的肌肤了,又滑又亮,让人想尝一口……” 言语孟浪,毫不避讳。

拓跋玉正全神贯注地控制着一锅正在收汁的羹汤,闻言手一抖,差点把玉勺扔进锅里。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脸颊却不受控制地飞起两抹红霞,在氤氲热气中格外娇艳。“闭嘴!敖烈!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这锅滚汤浇你头上?管你什么太子不太子!”

她压低声音呵斥,试图维持威严,但那红透的耳根却出卖了她的羞窘。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守在厨房门口,如同石雕般沉默伫立、眼观鼻鼻观心的侍卫楚言,心下更恼——这混蛋,分明是故意的!

敖烈非但不怕,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牵动了伤口,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笑意丝毫未减。

他非但没退,反而慢悠悠踱步上前,凑到拓跋玉身侧。

鼻尖几乎要蹭到她汗湿的鬓角,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混合着淡淡体香和食物芬芳的气息。“浇我?”

他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她敏感的耳廓上,成功引起她身体一阵细微的轻颤,“玉儿舍得?我若真被烫坏了,心疼的还不是你?”

话音未落,他竟飞快地侧过头,温热的唇瓣在她小巧的耳垂上飞快地印下一吻!

“呀!” 拓跋玉惊得浑身一僵,如同被电击一般,手中的玉勺“哐当”一声掉在青石灶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羞怒。

她猛地转身,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如同熟透的仙桃,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里面燃着熊熊怒火。“敖!烈!”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两个字,想也没想,抄起手边一把用来拍灵蒜的厚实木铲,作势就要朝他那张欠揍的俊脸拍过去。

敖烈早有预料,非但不躲,反而微微挺了挺胸膛,将包扎着绷带的伤处若有若无地迎向她的“武器”。

金瞳里闪烁着狡黠又无赖的光芒,嘴角噙着笃定的笑意,好似在说:“打呀,朝这儿打。”

就是这一下细微的、刻意的挺胸动作,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拓跋玉大半的怒火。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那片被血色洇染得更加刺眼的绷带上,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尖锐的疼痛压过了羞愤。

高举着木铲的手臂僵硬地停在半空,微微颤抖。

眼前闪过他重伤昏迷时苍白的脸,感受到他微弱气息时的恐惧……所有的怒火都化作了无奈的憋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你……你无赖!”她最终只能狠狠地跺了跺脚,青石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是在替主人发泄着无处安放的怒气。

她一把将木铲重重拍在案板上,震得旁边几个玉碗嗡嗡作响,胸口剧烈起伏着,又羞又恼又无可奈何地瞪着敖烈,眼圈都隐隐有些发红。

“仗着身上有伤就为所欲为!等你好利索了……等你好利索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气呼呼地撂下狠话,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迅速转过身去,重新抓起玉勺,用力搅动着锅里的羹汤,仿佛那锅汤就是敖烈本人,恨不得将其捣烂。

看着她气急败坏又强忍怒火、最终只能跺脚泄愤的生动模样,尤其是那泛红的眼尾,敖烈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得逞的餍足和浓得化不开的宠溺。

他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也乐于利用这一点,享受她这份带着心疼的纵容。

他忍着伤口牵扯的微痛,又凑近了些,这次没再动手动脚,只是用肩膀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臂,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声音也软了下来:“好了好了,玉儿不气。是我不对,我不该当着楚木头……咳,楚言的面轻薄你。”

他故意把“轻薄”二字咬得清晰,果然又惹来拓跋玉一记羞愤的眼刀。

他浑不在意,笑嘻嘻地继续说:“我这不是看我家玉儿认真下厨的样子太美,实在情难自禁嘛。来,给我找点正经事做?我保证,这次绝对乖乖听话,不惹你生气。”

拓跋玉被他蹭得心烦意乱,又被他那句“我家玉儿”和“情难自禁”臊得脸上刚褪下去的红霞又涌了上来。

她用力甩开他的肩膀,指着角落里一堆还带着晶莹水珠的灵果,没好气地命令:“去!把那些‘朱颜果’和‘雪晶梨’洗了,去皮去核,切成指甲盖大小的丁!再敢毛手毛脚,仔细你的皮!受伤了也照打不误!”她故意说得凶狠,试图找回一点场子。

“遵命,拓跋大厨!”敖烈拖长了调子应道,像模像样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这才慢悠悠晃到水盆边。

他拿起一枚红艳欲滴、散发着诱人甜香的朱颜果,在指间把玩。

他的动作看起来依旧带着几分贵公子的慵懒,但当真正开始清洗时,那双曾执掌覆海神戟、翻江倒海的手,此刻浸在清冽的灵泉水中,却显得格外笨拙。

水流冲过鲜红的果皮,他试图模仿拓跋玉之前的灵巧,指尖微光一闪想直接剥离果皮。

结果力道没控制好,“噗”的一声轻响,饱满多汁的果子瞬间在他掌心炸开一小半,鲜红的汁液溅了他一手,甚至有几滴顽皮地飞到了他线条优美的下颌上。

“噗嗤……”一直强忍着、假装自己是背景板的侍卫楚言,终于还是没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气音。

随即立刻抿紧了唇,恢复成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只是微微耸动的肩膀暴露了他忍笑的辛苦。

这细微的声响没能逃过拓跋玉的耳朵。她没回头,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哼,活该!让你刚才那么嚣张。”

她心里暗骂一句,手上的动作却更加麻利了,将处理好的银鲟鱼片用秘制酱料快速腌制起来。

敖烈自然也听到了楚言的动静,他毫不在意地伸手抹去了溅到唇边的一丝甜腻果汁,金瞳扫过楚言,带着点警告又有点自嘲的笑意。

他放弃了用灵力作弊的打算,认命地拿起一把小巧的玉刀,开始老老实实地给剩下的果子削皮。

动作虽然慢了点,但难得地认真起来,薄薄的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落,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

只是偶尔,他的目光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飘向灶台边那个忙碌的倩影。

拓跋玉正将腌制好的鱼片均匀地铺在提前准备好的、垫着荷叶和香草的蒸笼里。

她微微踮起脚尖,去够架子高处的一个青玉罐子,腰肢绷出一道曼妙的曲线。专注的侧脸在氤氲的雾气中显得柔和而圣洁。

敖烈的金瞳瞬间暗了暗,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削果皮的手停了下来。

他无声无息地放下手中的刀和果子,像一只锁定猎物的矫健猎豹,悄无声息地再次靠近拓跋玉。

这一次,他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耐心和更强烈的侵略性。他没有选择容易暴露的正面,而是从她毫无防备的侧后方贴了上去。

拓跋玉刚取到罐子,正专注地揭开盖子,准备向蒸笼里撒一种淡金色的提味灵粉。

突然,一股熟悉的、带着龙族特有清冽气息的热源毫无预兆地贴近。

一只结实的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环住了她纤细却充满韧劲的腰肢。

力道之大,让她整个人被带离地面,后背重重地撞进一个宽阔而灼热的胸膛里。

“啊!” 罐子脱手,被眼疾手快的敖烈用另一只手稳稳接住。

但拓跋玉的惊呼已经脱口而出,又惊又怒。“敖烈!你作死啊!放开我!”

她剧烈挣扎起来,手肘下意识地用力向后顶去,目标是他的肋下。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头顶传来。敖烈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身体也瞬间僵硬了一下。

拓跋玉的手肘,不偏不倚,正好重重撞在了他侧腹的伤处附近。

剧烈的疼痛让他额角霎时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白了几分,环抱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了一瞬。

拓跋玉立刻感觉到了他的异常,挣扎的动作戛然而止。惊怒被巨大的恐慌取代。

她猛地转身,双手下意识地扶住他微微弓起的身体,焦急的目光急切地搜寻他苍白的脸和捂住伤处的手。“撞到了?是不是撞到伤口了?疼不疼?快让我看看!”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自责,之前的羞恼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敖烈深吸了几口气,缓过那阵尖锐的痛楚,抬起头,对上她写满担忧的眸子。

疼痛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金瞳里却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带着一丝得逞的虚弱和更深的柔情。

他顺势将身体的重量稍稍靠向她,声音带着点沙哑:“疼……玉儿,好疼……”

语气三分真七分演,却成功地让拓跋玉的心揪得更紧。

“活该!谁让你……” 拓跋玉想骂,看着他蹙起的眉头和额角的冷汗,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咬着下唇,目光飞快地扫过门口——楚言依旧像根柱子一样杵在那里,但拓跋玉敢肯定,他一定把刚才两人搂抱又撞到伤口的全过程都“欣赏”完了!

巨大的羞愧感再次席卷而来,比前几次更甚,她的脸如同火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气急败坏地用力推开敖烈,这次是真的带了十足的力道,声音带着哭腔:“你……你就不能安分一会儿!非要当着人……当着楚言的面……你……”

她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烫,尤其被敖烈手臂箍过的腰间,更是像烙铁烫过一样。

她羞愤地再次狠狠跺脚,那股难堪的?热意如野火燎原般席卷周身,烧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眼前都蒙上了一层水雾。

再多待一息,她几乎要撕碎这令人窒息的空气!指甲狠狠剜进掌心,却压不住濒临炸裂的羞怒。

再不敢看敖烈惊惶失措的眼,更不敢触上楚言的目光,她猛地旋身。

?“起开!”? 喉间迸出嘶哑的哭音,似被逼至绝境的赤狐,不管不顾撞向挡路的玄色身影。

敖烈猝不及防踉跄半步,只见绯色衣袂已卷过回廊雕栏,直扑左侧厨房的月洞门。

?“娘子息怒!为夫再不敢了!”? 敖烈慌忙去捞她的袖角,却只拂过一缕疾风。

方才眸中的戏谑早散了干净,只剩赔笑的慌乱,连玉冠歪斜也顾不得正。

楚言在一旁看得眼角直抽,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主上啊主上,您堂堂西海三太子,这伏低做小、赔笑告饶的模样……也忒有失体统了。”

实在没眼看自家主上那副恨不得把“惧内”二字刻在脑门上的神情,他默默将脸转向了厨房门口——眼不见,心不烦。

拓跋玉撞开月洞门的刹那,绯色衣袂在回廊划出一道灼目的弧光。

她几乎是足不点地掠过青玉廊柱,任凭鬓边珊瑚步摇坠珠乱溅如雨。

冲进涤尘居外厅时,满堂仙君的目光骤然聚来——太乙真人端茶的手顿在半空,敖广的龙纹袖袍滞在案边,连主座的老祖都从经卷里抬了眼。

?她死死咬住下唇,任那点胭脂色在齿间洇作残霞。? 绣鞋踩过青玉地面的声响脆得像碎玉,纤薄肩背挺得笔直,唯有袖中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心绪。

经过孙悟空座前时,那泼猴金瞳一闪正要开口,却被她卷起的香风堵了回去。檀木卧房门扉“砰”地闭合的巨响里,雕花门楣震落簌簌细尘。

几乎同时,玄金蟒纹靴已踏碎外厅的寂静。敖烈追进来时玉冠半坠,几缕头发黏在沁汗的颈侧。

他根本不曾瞥向满座长辈,眼睛直勾勾盯着卧室门。

伸手想推门又缩回来,在门口转了两圈,最后耷拉着肩膀坐到门边椅子上。

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脑袋都快埋进膝盖里。整座涤尘居倏然漫起刺骨寒雾,青玉砖面凝出霜花纹路,敖广掌中茶盏“咔”地裂开冰隙。

孙悟空翘着二郎腿乐出声:“哎呦喂!咱们西海三太子也有今天?这是让媳妇儿赶出被窝啦?”

敖烈猛地抬头瞪他:“死猴子!再叨叨信不信我掀了你的花果山!”

“能耐了啊?”孙悟空把啃了一半的桃子砸过去,“有本事跟你家小狐狸凶去!”

敖烈喉咙里咕噜两声,突然“哐当”把脑门磕在柱子上。

手指头在蟠龙柱上抠出几道深痕,闷声闷气挤出句话:“...你等着,我缓缓劲再收拾你。”

话音未落,雕花门廊漫起暖雾。楚言与浮春各托三尺宽的紫檀食案跨过门槛,蒸腾热气里浮动着蜜炙灵禽与雪笋羹的鲜香。

龙后指尖轻点,青玉碗碟便流水般滑落至各席位。

白念玉雪色袖袍倏然一振,袖风带起清冽气劲,百蝶穿花的瓷勺已稳稳飞入众人手边碟中。

满屋子人齐刷刷扭头,只见敖烈还在墙角椅子上当冰雕,白霜已经爬满他墨色的发梢。

陆吾老祖无声离座,织金云履踏碎满地冰晶,在敖烈身前投下温厚的影。

“痴儿。”掌心覆上敖烈紧绷的后颈,暖流瞬间融开龙鳞状的寒霜。老祖半蹲下身,视线与徒儿齐平。

他伸手往敖烈脖子上的红抓痕一戳:“小狐狸挠的印子还新鲜着呢,倒有功夫在这儿当冻鱼?”

见徒弟肩膀直抖,老祖叹息着托起徒弟臂肘:“且随为师用些汤羹,待五脏庙暖了...”

他忽然凑近敖烈耳边,“为师教你个法子——今夜子时携两坛瑶池醉,翻东窗进去赔罪。”

敖烈被按到饭桌前时,睫毛上还挂着冰珠子,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

老祖撸起袖子拍他后背,震得冰碴簌簌掉:“你家娘子现下是座活火山,你且猫着别撞枪口。”

手指头戳戳敖烈心口,“待她火苗熄了,自会来寻你。”

敖烈喉结微微下落,胸腔里那团乱撞的气流总算稳了三分。

他盯着青玉碗底晃动的菌菇汤,汤面映出自己颈边未消的抓痕——倒像拓跋玉用朱砂在龙鳞上描了道焰纹。

西海龙王敖闰的指尖刚触到犀角箸,袖口便被龙后三根手指轻轻掐住。

两人眼波一碰,同时瞥向主位:银发青年师父正漫不经心掸着青布袍上的炉灰,而他们那个总搅得四海翻腾的宝贝儿子。

此刻正蔫头耷脑戳着碗里的云雀骨,油汪汪的嘴角还粘着两粒亮晶晶的盐花。

孙悟空突然从汤盆里捞出整只卤鹅腿,油汪汪的直怼到敖烈嘴边:“蔫龙快啃!吃饱了才有力气跪搓衣板呐!”

满室光影忽然被搅动。敖烈盯着鹅腿喉结滚动,“嗷呜”就是一大口,油汁顺着下巴流进衣领里。

就在油滴滑进领口的瞬间,紧闭的卧室门缝底下,漏出半声没憋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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